第十章 风弦舞而春音渺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6/2/16 12:21:26 字数:4112

要论吉丸一昌先生笔下的名篇,我自然首推描写料峭春寒的《早春赋》。将春天比作“爱而不见”的恋人的情思着实令人玩味。现下,从时节上讲已然开春,但天气仍然不愿令人卸下冬日的严装。二月的花札,梅与莺诚然是这一段“乍暖还寒时候”的写照。便如吉丸先生的笔触所说:黄莺虽然想要鸣吟出春音,但时节终究未到,人们听到的只能是对料峭春寒的感叹。

现在这个早春的季节,也表明这是一个学年最后一个学期的开始。第三学期虽然短暂,但对于每一个高中生来说,终究是对整个学年的归结。而毕业班的前辈们,这段时间尤其是他们作最后冲刺的宝贵时段。霞浦高中虽然课余活动丰富多彩,但升学率才是这所学校对外最响亮的名片和招牌。故而,在校方倡导的氛围下,加之霞高本来也更面向重视升学的学生开放,使得现在的校园显得格外的肃穆。第三学期里,各个社团将实行领导交替、活动缩减等一系列服务升学冲刺的举措。但位于学生会室旁边的那个占卜研究社却并非如此。

占卜研究社的社长嘉茂渊子近来不知为何,对饮茶产生了颇浓的兴趣。据另一位知道其中就里的江之岛桐华同学的猜测,这应该是与她时常和茶道名流千鸟流的当主千鸟夏实接触所致。在为千鸟夏实解决了诸般她的烦心事后,她便时常请江之岛同学转交一些自制的铭茶给嘉茂渊子以示感谢。名流的赠品自然非市面上随处可见的粗茶那般鄙陋,嘉茂渊子在品尝后深自叹服,于是便将其中的一部分带进了占卜研究社以供日常飨受。好在嘉茂渊子也不是像千鸟夏实那般对泡茶的水质都有所挑剔,于是占卜研究社里,时常便能品到名贵的各种和式茶品。诸如绿茶“水澄”“清远”,黑茶“墨云”,红茶“横山”“香辉”等等。好在这些茶叶终究是名品,嘉茂渊子那笨拙的茶艺和粗劣的水质无法掩盖它们的清香。更在于她的周围都是些不懂得鉴赏精髓的下里巴人,铭茶终究得以获得赞赏。

“一群不懂得艺术鉴赏的白痴。”与这群一年级,天真而恣睢的女孩子们不同,另有一位和她们同班,却始终散发着一股高贵气质的女生并不认同这般暴殄天物的行径。她便是鹰司贵以,以旧华族的家门为傲,和竹洗夏实的真实身份一样,是一位大家千金。在她的心目中,品茶自然得有品茶的做派,比如标准的茶桌、西装革履的执事、白瓷茶具等等。

鹰司贵以在班级中也有自己的一派拥趸。这时的她,因为和一名名叫河内杏叶的同班同学正处于严重的对立中,而河内又恰巧是嘉茂渊子一党,故而她也打算用一场茶会来和嘉茂渊子分庭抗礼。尽管嘉茂渊子并没有用茶会拉帮结派,进而和她对抗的初衷,但想入非非和误解却是自然的。嘉茂渊子深知这一点,毕竟她自己也时常把人往坏处想。于是,她倒是对鹰司贵以的茶会不置可否,任由她向班上亲鹰司派的人们下发金丝铰边的邀请函:

拟于木曜日之午后,于中庭荷举华族鹰司之茶会。恩主贵以小姐将具英国大吉岭红茶盘飨尊客,务请莅临是幸。

看来鹰司贵以对她即将拿出来的这一品红茶颇具自信,以至于写在了邀请函上。我虽然没能收到这封邀请函,但毕竟那个金丝铰边太过华丽,信里的内容早就通过好事者的风闻传遍了班里班外。

然而,茶会的结果似乎并不能令人感到愉快。从星期五,宇野奈惠从一些亲近鹰司,但并不排斥其余人的同学那里了解到的情况看,茶会上出现了意外。按照原本的计划,鹰司的茶会在星期四下午放学后,于中庭召开,先期,鹰司家以“茶道社社团活动”的名义得到了学生会的准许,将欧式的茶桌、茶具以及要用的茶叶等物带了进来并暂存于茶道社。然而,等到那一天的下午,茶桌、茶具等统统到位,客人都到齐了之后,鹰司贵以却尴尬地发现:最重要的东西——她引以为傲的,打算在茶会上一展其高贵名门身份的正宗英国大吉岭红茶不翼而飞了。

“肯定是嘉茂渊子那一派人,靠着在学生会工作的机会得到了情报,然后趁我们不注意先下了手,把红茶偷走了。”基于这个想法,鹰司贵以冲到了相谈屋,将我堵在了屋内兴师问罪。

“这不是鹰司同学吗?”虽然在后来,由于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心结,并且缘于河内同学出于归罪于己的负疚感而转学,鹰司同学解开了对我的误会,但现在,她正因为莫名的旧怨而对我颇为敌视。我从面相上便足以断定,她又是缘于某些巧合,来向我大兴问罪之师。

“快把我的红茶交出来!”

“我怎么拿了你的红茶?”

“你分明就心知肚明还在狡辩!快把我的大吉岭还给我,那可是英国原产,整个霞浦都没有多少的!”鹰司贵以的性子便是这样蛮不讲理,这在同她以前打过的几次交道中便能看得出来。于是,我将占卜研究社的收纳柜打开,任由她检视我存放在里面的各种茶叶。我和千鸟同学都是坚定的和文化热衷者,她赠与我的茶叶自然也都是和制,并无大吉岭这个英国品种。鹰司贵以选用大吉岭作为她预定的展示,自然先前也对其有所研究。所以我们都能肯定,占卜研究社尽管有红茶,却并没有她的大吉岭。

“肯定是你们的人偷走了大吉岭然后藏了起来,就算不在这里,肯定也在别的地方,快交出来!”

“茶叶终归不像茶桌和茶具那样笨重或者易碎吧?有点常识都能知道,茶会的关键就是茶叶,一场下午的茶会,茶叶也用不了多少。这一点茶叶,你们鹰司家不随身带着,反倒和茶桌茶具一起带进来,锁在茶道社里,这才是真正的反常吧?”

“……诶?”

“更何况,这是鹰司同学宝爱的大吉岭红茶,要不是鹰司同学打算拿出来举办茶会,恐怕它只能被严加看管,难以下手。依我看,对你的红茶眼红起意的,未必就是你心里排斥的那些人,反倒是你信任的那些人也说不定。”

于是,鹰司算是恢复了一点冷静,脸上换成了盘算的表情。但是,她既然是这般蛮不讲理的人,要想她能有如我一般缜密的思维,未必能有所指望。我试着向她搭话道:“不妨试着想想,从大吉岭脱离安全区到发现它丢失,期间会经过多少人的手?”

“啊……只有我一个人。从保险柜拿出它,坐车到学校,然后锁在茶水柜里。”

“茶道社的茶水柜并不保险啊。不过,其他鹰司家的人也没有目睹这些,他们当时都应该在搬运其他大件。就算在这之后有人偶然瞥见,但在集体撤离后,鹰司家的人们也没有再度潜入学校的机会。所以,恐怕还是源于邀请函,有人注意到了邀请函上‘大吉岭红茶’这个名词,进而设计了这样一个局。”

“哦,那你说是谁?”

“我连你给了多少人邀请函都不确认,怎么能知道是谁呢?”

“好,我给你数数。”于是,鹰司想当然地扳起了手指:“A班的宫本菊世,B班的柳田国安、杏河咲子,C班的鸭志田贺一,D班……”

她一口气数了下去,看来她对这些人的记忆还是挺牢固的。然而,这却令我感到很是为难:这一个个人数下来,光是打听他们的习惯,便要花上许久,更别提做出判断了。鹰司的盘点才进行到D班,我们所在的一年E班必然会有更多,我实在没有更多的兴趣去听鹰司清点那一群我并不熟悉的名字。更主要的是,我并未接到邀请函,却在茶会开始前也风闻到了邀请函的内容。也就是说,邀请函内容的公知程度已经不限于接到具体邀请函的人,鹰司这么盘点也是完全无用。于是,我对她说道:

“这些接到邀请函的人……不如说,整个霞浦高中的学生里,去过鹰司同学的家,或者和鹰司同学家里的人们有交情的人,有哪些?”

“不少人都来过我家啊?比如宫本同学、奈和田同学等等就经常在彼此家里举办的宴会上见到。他们或多或少都认识我的家里人吧。”

宫本和奈和田这两个姓氏我也知根知底,这同样是霞浦本地的大族,和鹰司的身份、审美都比较相配。显然,鹰司的话说明了这样一个事实,能够进入鹰司家的,至少是那些身份相称的人。不过,这倒是有助于从那得知邀请函内容的人山人海中做出一个明确的限定。

为何这么想呢?自然是由于鹰司不正常的举动——她并没有将珍爱的红茶随身携带,而是让它放在了茶道社过夜。按照常理,她完全可以第一天只送茶桌和茶具到学校,然后第二天再亲手护着茶叶前来。由于茶叶先前的安全区域一定在鹰司家中,而下手盗窃的区域又只能在学校,所以这次异常定然是由能在两方面行动的力量合谋而为。合谋必然有着事先的交媾,鹰司家作为旧华族,管教甚严,并且他们的从业领域和霞浦高中也无交集。我由此进行判断得出,必须在学校里,存在识得鹰司家人员的人士。教员和学生间的隔阂还是存在的,这种无关紧要的传言,也不至于从学生中传到老师那里去。所以,我认为校园里的人士应当是学生。

鹰司家的人包括鹰司贵以的亲族和大宅里的雇用者们。而能够认识鹰司家人的,则拥有相当的身份,这种身份使得他们绝不会将这种勾当说得太直白。这个判断是说明,倘若面对鹰司的亲族,毋宁直接出言索取或是直接从鹰司家盗取,没必要做出这种下策,偷取仅能用于一次茶会的微乎其微的量。所以,盗取者的身份理当是知道此种茶叶的名贵,又无法通过门路获得,但又对茶叶颇为热衷的人,才可能运用自己一定的身份,打通鹰司家使用人的关节,从而使自己有接触到茶叶的可能。

至于鹰司家的内鬼身份如何,又如何让鹰司带上茶叶,这倒是很容易确定。首先,这个人必须能接触到鹰司贵以而且能和她说上话,因而很可能是服侍的贴身管家一类。这个人在搬运前向鹰司贵以谏言,请她检点所有用具,在里面带上茶叶,心思单纯的她很可能便会中计,拿出大吉岭来检视。这时候,这个人便可以再以时间仓促为理由,催促鹰司贵以上车出发,只要给她制造慌乱,同时不给她将红茶锁回安全区的机会,便能将红茶带出鹰司家。就算因此而责怪,也可以用“到校后可以存放在茶道社,茶道社的某某也是贵以小姐的知交”来骗取她的安心。然后,为了让红茶离开鹰司贵以的手,也可以制造事由,让她参与物品的搬运,比如让她亲手操作茶器的存放便是不错的方法。这位茶道社的内鬼,也完全可以通过和鹰司贵以叙旧等方式放松她的警惕。总而言之,这段时间内,便可以做到掉包或是施以鬼手,让红茶脱离鹰司贵以的掌控。从鹰司直到第二天才发觉的情况来看,很可能是掉包。

但是,眼前的鹰司仍然还是在激动地数着人头,我不由得有些莞尔。于是,我起身冲了一杯绿茶,递给了眼前的鹰司。

“啊……”

“先听听我的想法吧,冷静下来了吗?”

“嗯……”

显然,鹰司在品啜到茶味的那一刻,脸上泛上了一丝欣然。毕竟,这可是千鸟流祖传的秘茶“樱露”,就算我的技术极为拙劣,它的清香依然能够震撼绝大多数人的心灵。

在鹰司同学回去解决这次事件,并且在某种机缘下与我们和解之后,据奈惠说,她的梦想便是再和她的“渊子大人”一起在小房间里,品着那种绝美的清茶,再进行一次只有二人的对谈……不过,这毕竟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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