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心战为上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6/2/18 12:17:42 字数:3987

战术理论的圭臬之一,《孙子兵法》中有一句广为流传,频被引用的话: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虽然它的原意是说比起用武力压服,让敌方心服才是更高明的策略。虽然,现在并没有多大规模的战事,但防壁和隔阂依然在现实生活中存在着。比如,我在路上被一个面相颇有些不善的青年人搭话问路,我自然也会保持较远的戒备距离。又比如,当我们试图向一位心事重重的人打招呼,尽管彼此都保持了礼节,但我们显然能感觉到那位心里有想法的人透露出的狐疑和戒惧。

当然,这只是现实生活中无数种壁垒的两种具体形式而已。要给无数种壁垒做个分类的话,我倾向于大体上分为有形和无形的两种。有形的,比如刻意拉开的距离,强行制造的隔离带,又或是闭门不出等等;无形的,比如透露出的对交流的不耐,无言和抵触情绪等等。就像《孙子兵法》的那句话一样,我们可以很轻易破除物理上的障壁,比如强行控制谈话的对象,用斧头砍开关上的门,但这显然是属于“攻城为下”了。如何敲开这些心理的抵触,也就是“攻心为上”,这门艺术在相谈的时候,颇有使用的价值。

我由于长年从事占卜相面的研习,对这一道也有些心得。其中一个我经常采用的方法,便是不经由交流,凭借自己的思维强行进入他人的内心世界。由于这个行动是单方面的,所以,它倒是我攻破对面交流对象的心防的一道‘撒手锏’。

不过,心事重重的人,其情感变化难免被压抑得极为深沉,就算我的思考结论在事实上对他们形成很强的冲击,表面上显得若无其事的人还是为数不少。相谈屋虽然在大部分时间里解决的都是举手之劳的小问题,但每到一些如临大敌的人造访,相谈屋的氛围不由得又肃穆了许多。

这一天,我和奈惠放学后,正从社团楼一侧的楼梯口走上三楼,打算在占卜研究社的小房间里略作休憩。这时,隔壁学生会室的大门走出了一个陌生的女生身影。由于相谈屋此时还设在学生会室,我们对这样的身影也并不为怪。我们正迟疑间,那个身影已经出了门,转而消失在另一个楼梯口。不过眼尖的奈惠倒是发现了一样东西——这个身影似乎在出门转身的当口,衣袋里掉下了什么东西。

热心肠的奈惠飞快地跑到了那里,捡起了地上的东西。那是一张纸片,她正反面看了看,似乎这张纸上有一些记录。待到我跟了过去,她将那张纸片递给我,一脸悻悻地道:“感觉刚才这个人怨念很深呢。”

我接过纸片细看。它的大小只有两三寸见方,白色正方,没有粘性。看来来自于即用即撕的小记事纸。纸上一面空白,另一面的中央,虽然用工整规范的假名写着“ななこ”,但它的上方和周围却有无数打叉、画圈、涂抹的笔迹,纸面周围还有红笔画上的诅咒、符印等标记。从架势来看,颇有一副要置这个假名于死地的样子。

“的确如你所言,我也能感受到这张纸上的笔迹透露出来的怨念。”按照现代的理解,我也找不出在这个名字周围画上这么多恶意的记号,除了表达咒怨还有什么其他意思。古时的怪谈故事中,也有相当的数量是以心中的怨气所本。比如百鬼夜行里变成蛇的清姬、徘徊在桥边的怨灵等等。想到这些,我不禁失笑着对奈惠说起了我半开玩笑的忧虑:“或许有一天,这份怨念会让霞浦高中也出现一口道成寺钟或者一位桥姬吧。”

“那,阴阳师渊子,还不快想想办法?”

“画符捉鬼也得对号入座啊。我与世隔绝、闭门造车你也清楚。要我来写一封‘恐美恐美毛白须’的祓词,总也得知道献给八百万神明的哪一个啊。”

“这……我也不知道啊。刚才的身影,渊子看清了吗?”

“我眼神还不如你。刚才是你眼睛尖,要我的话,这张纸估计已经被忽略了。对了,既然都没能看清那位女生,但这张纸上‘ななこ’这三个假名,奈惠有什么情报吗?当然,我可以基于钻研文学多年的自信来肯定,这三个假名是一个常见的人名。虽然它还有一种解释为‘鱼子’的雕金技法,但我觉得这种职业性颇强的技法决不至于让一个普通女生痛恨到要让它灭绝的地步。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把它当作人名来判断。奈惠,学校里有没有以‘ななこ’为名的同学呢?”

“有,而且不止一个,这个我也可以非常自信地肯定。”宇野奈惠在人脉这一点上与我形成非常契合的互补。她对人情的掌握可以说出神入化,典型事例便是她能不多不少地列举出本年级任何一个班的所有成员。“我知道的人有三个,一年级的枫山七名子、神余菜菜子,还有二年级的鹿田奈奈子。”

我和奈惠已经回到了占卜研究社中,奈惠将这三个人名写在了纸上,它们虽然读音相同,但汉字写法并不一样。那张充满忌恨的白纸,上面的只是假名,我们无法确认它到底对应着哪一个人。甚至,这位女生诅咒的是校外与她有所过节的另一个人,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总之,我们可以这么判断。这个女生把‘ななこ’这三个假名写得如此工整,因此可以排除无意为之的可能。而且,这样在一个人名上肆意涂抹,已经令人感到不像是咒一个具体的人,而像是对所有以‘ななこ’为名的人的咒怨了。”

“那这咒怨可就非常深了。”

“这倒不然。如果真有这么深的怨念,在事理上便有些说不过去了。”这种笔记本所在多有,占卜研究社也不缺各种纸张。我找出了和它质地类似的一张纸垫在一本废旧书籍上,然后用笔猛力画了几笔,再将这张纸的背面展示给了奈惠。“你看,假设咒怨真的很深,那个女生落笔时定然会因为恨意而用力。但一旦用力,便会‘力透纸背’,把这张纸划破,至少也会在纸的另一面造成非常明显的凸印。但你看这张纸的背面,并没有透出笔迹,你在捡起它确认时都没有感受到那一面的笔迹在这一面的凸显。所以我认为,这个人的恨意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那她就是恨一个单一而特定的人了?”

“嗯。接下来是第二个判断。如果一张这样的纸放在口袋里久了,便会因为行走坐卧的身体动作产生折痕。然而这张纸并没有类似的痕迹,说明刚放在口袋里不久。这种纸并非单张售卖,因此它之前必然来源于一本速记本。倘若这个本子是别人的,女生向别人借一张纸来下咒,着实也太无聊了。于是第二个判断是,这位女生带着一个速记本,并且在上课时翻到空白的一页来画了这些涂鸦。”

“为什么是上课时?”

“我们可是一下课就赶到了这里吧?之前也判断了,这张纸不能在衣袋中待太久,她又是比我们还早一步赶到社团楼三楼,哪来的课余时间给她画这些咒呢?总不可能走着画或者按在墙上画吧。”

“就不能是下课时画吗?”

“下课时间又短又吵闹,我可不信有人能画出如此精致的符咒图案。”

“那就当上课好了,接下来呢?”

“这种小记事本一般是用来记当天发生什么事或者要做的作业的,一般拿出它的时间是在授课结束的时段。如果要在本子上画这么复杂繁复的图案,就说明她上课早就拿出了它,而且这是一个小动作。既然是小动作,自然就不可能夸张,力度相应地也就不会很大。所以这样一来,它也旁证了这张纸虽然透露出恨意,却并没有因为恨意而划破纸背。再往后,还可以思考这样一个异常:这张纸上写着的明显是一个人名,而且应该与她有交集。那么,她身边也应该不乏同时认识她本人和‘ななこ’的人。这样一来,把这张纸保留在速记本上,可比撕下来装在口袋里要安全得多了。装在口袋里,便有事实上已经发生的,纸片掉出来的风险。一旦这张纸被她的身边人捡到,她忌恨ななこ的事实不就暴露给其他人了吗?”

“那她又是为什么把这张纸撕下来放在口袋里的呢?”

“所以这就需要一个迫切的理由。由于我猜想她很有可能是在上课时画的这张诅咒,所以这个迫切的理由很可能就是老师的突然凑近或突然提问,她需要紧急藏起这张纸。当然,她也不会即刻就藏在衣袋里,而是先撕下来夹在某本书里,等危机过去后再即刻藏进在当时安全感更好的衣袋里。”

“哦,这倒是很有可能呢。”同样经常在上课时分心的奈惠对此很是赞同。

“上课时没来由地对一个人产生如此大的恨意,我觉得还是太过于突兀。而如果是一直持续到现在的恨意,也早该有所冷静,不应该依然有这种画符咒死的发泄方式。所以我判断,让这位女生产生对‘ななこ’的恨意的事件出现在午休时,然后她画符下咒的发泄出现在下午的课堂上。”

“这么精细啊……那是什么事呢?”

“刚才,奈惠你说到的三个名字是‘ななこ’的女生,她们的名字,汉字各有各的写法。既然是针对特定的一个人,何以不写出既定的名字呢?我因此怀疑,这个事由,很可能是这位女生道听途说来的。她听到了‘ななこ’这个名字,但是并不知道汉字的写法。而且我肯定,她在奈惠你方才说的人当中,至少认识两个。否则,与其一笔一画仔细写出‘ななこ’,倒不如直接写‘奈奈子’这个第一反应出的名字更方便。”

“的确我第一眼看到‘ななこ’的名字时,反应到的就是二年级的鹿田前辈呢。”

“所以我很倾向于她是一名一年级女生。而且她认识那两个以ななこ为名,却不写成奈奈子的女生。这也是她最终无法对号入座,写出准确姓名的缘由。然而,她既然认识,却转而生恨,但她却并不敢去确认是哪一个ななこ。这种情形,我们可以从她的‘不敢’入手。同为女生,并且之前认识,能够让熟人变得不敢接近且易怒的,只有‘夺去了她的本来挚爱’这一个缘由。能够出现在午休的学校的,而且是这个下咒的女生所爱的。我想,自然也只能是男生了吧。

“结合常见的苦情剧套路,整个故事应该是这样的:这位女生本来在和一个男生交往,但男生转而和她本来的一位名叫ななこ的友人相好,这件事情似乎是瞒着她的。在今天午休时,这位女生得知了这个两手拈花的事实,并且产生出了强烈的醋意。她满是怨气无处发泄,于是在纸上画着诅咒的图案来排遣心结。然而,由于老师的危险,她不得不迅速藏起了这张纸。在下课后,她本打算来相谈屋寻求帮助,但这时,相谈屋当值的同学似乎也无法当场给出解决的办法,于是她才在门口留下失望的身影并最终选择离开。而我们目睹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要攻破一个人的物理防御很容易,但要敲开一个人的心防却是千难万难。就比如这位充满妒意和怨念的女生,她和今昔物语集里,那位因为妒念最终变成老虎的富人之妻颇有些通感之处。有人说,这种人是“不可喻,亦不可与也”,这也侧面反映出了将自己的心灵闭锁之后,旁人再想打开他的困难之大。然而,她毕竟向相谈屋提出了委托,而这份委托很可能便会在不久后转到占卜研究社。于是,这个问题便来了:

我该如何敲开这样的人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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