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今夜推窗月满江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6/2/19 12:12:53 字数:4110

《山月记》里的李徴,被自己“惴惴不安”的负面情感所操控,最终变成了老虎。在《今昔物语集》里也有嫉妒占据心灵而化身为虎的故事。可见,负面情感一旦超越理智,其后果都是非常严重的。现在,我的眼前便摆着这样一个问题:相谈屋的其他成员转来了一位名叫杜松莳纪子的女生的委托,内容便是之前我所预料的那样:她怀疑她正在交往的男友脚踩两条船,和自己的朋友,某位以ななこ为名的女生有秘密关系。

怀疑恐怕也是表面的说辞。我所看到的真相是这位杜松嫉妒心很重,不惜在纸上画下诸般恶毒的诅咒来咒死这个横刀夺爱的人。不过,结合之前的判断,我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杜松是根据捕风捉影的消息才掌握这个事实的。根据便是她连ななこ这个名字到底对应的是谁都不确定。然而,既然是这样不确定的消息,其真实性也自然值得怀疑。杜松既然和那个男生交往,起码的一点互信是应该存在的。然而事实上,杜松又表现出了燎原的醋意,这又像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一般。二者的冲突不禁令人怀疑其中的理据所在。

好在杜松在向相谈屋提出委托的时候,当值的役员也曾问到过“你是如何确认你的男友正在和他人搞秘密关系的?”这样的问题。杜松的回答作为笔录的一部分,一并由问题的接受者反馈了给我。杜松的回答是“我先是从周围人的风言风语里察觉到端倪。然后,根据传闻,他们在每周二四的午休时会到屋顶私会,我便在一个周二潜在了屋顶。我不敢露头,只好躲在看不到别人,也不至于被别人看见的死角。但我清楚地听到有个男声在喊着‘ななこ,ななこ’的名字,这就是确信了。”

我倒是觉得,既然看不到脸无法确认,她这个判断不免便有些先入为主的意味在内。我们时常也会因为声音相似而错判,霞浦高中集中的都是同龄人,存在声音相似的可能性并不在小。然而,对于先入为主的杜松来说,解释这些无异于都是徒劳。

我继续翻阅着杜松在相谈屋时的发言记录。在记录的尾声,她还提到了这样一件事:“虽然周二的那次事件令我起疑,但我还是选择了暂时隐忍。然而在周四的午休,我的男友却将我骗到仓库楼的房间关了起来。我终于肯定了,他们肯定是那天察觉到了我,所以这次要将我限制起来,乐得他们自由自在。”

要我说,这个学校也并没有能把人关死在里面的房间。我自己也有不少次从有意或无意形成的密室中逃出来的经验。事实上,那天我们也撞见了杜松在学生会室的门口。若是她还被一直关在仓库楼的房间,那也是见了鬼了。杜松关于“囚禁”的说法是这样的:周四最后一节课是理科,下课时,负责值日的她便要将课堂上用到的那些实验器材送回仓库楼。杜松既然有男友,这种体力活自然归他负责,于是两人一并到了仓库楼里。男生将器材放在化学器材室的桌上,由杜松具体一一归位。待到杜松放完,打算出来时,才发现了问题所在:她借来的备用钥匙已经在摆放器材时出于方便顺手丢在了桌上,而此时已经不见。本来打开的房间门也不知何时被锁上,等于说杜松确然是被困在了化学器材室里。现在是午休时候,本就生僻的仓库楼更是少有人来。好在这个房间向着中庭,而且幸而没有锁上窗户,她得以从窗户向在中庭午餐的同学呼喊求救。

仓库楼的钥匙向来由教职员保管,按照正常情况,杜松归还了器材后,还要用钥匙锁门,然后去教职员室将钥匙归还给任课的老师。按照常理,也就是杜松的思维来推断,器材室当时并无他人,自己的钥匙丢失,只能是男友从中作梗。而动机自然不言而喻,他不想让杜松干扰他预定和另一人的幽会。

但嘉茂渊子向来不是一个按常理思考的人。如果杜松的男友当真如此做,杜松只要在事后散布这个事实,自己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这个干系。换言之,我思考的角度是“动机”。打个比方,我要害一个人,肯定要“不着痕迹”地下手,《水浒传》那般“杀人者打虎武松也”的血字只能是小说的情节。杜松的男友倘若真要算计杜松,定然会给自己编造一个不在场证明,以期在事后撇清自己的嫌疑。然而,面对杜松的质问,杜松的男友表现得很正常,并没有任何极力开脱或了承其事的反应,只是正常地重复了他提着器材和杜松一起上楼,杜松摆放器材时,他已经下楼离开的事实。

在事后,杜松并没有将钥匙归还给教师,教师也没有向她催讨。这倒是让我肯定,他的男友将钥匙顺手带了出去。由于前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想法,我认为,这是一种历来的习惯。分拣化学实验的器材,事实上需要一定的熟练程度。要是由每天值日的同学负责这项工作,任课老师难免要多费不少口舌为他们逐一指导。所以我更倾向于猜测杜松还有一重身份,那便是负责运送实验器材的专员。也正由于杜松是专员,所以她的男友也才会屡次承担这项任务。也正因为是专员,所以她的男友拿起钥匙先行出门,才不会引起杜松本该有的怀疑。

我本来想的是这样的龃龉:就算杜松专心于摆放器材,但房间里既然没有别人,那么拿走钥匙,关上房门必然也会发出足以引起杜松注意的响动。然而杜松直到完成了工作才发觉自己被锁在屋内,说明她并没有察觉拿走钥匙和人为关上房门必然发出的响动。男友先带着钥匙离开既然是杜松已经默认的结果,那么她又是如何在平时完成锁门的呢?

从老师每次都会从教职员室领出钥匙来看,这个门在平时也是上锁的,但至少在杜松脑中,知道一种不用钥匙便能锁上门的方法。现在的一些市政办公场所,那里的门倒是设计成这样:上锁时需要用钥匙打开,但要锁上门,只需将门把手上提便可完成。这就是一个不需要钥匙锁门,但开门却需要钥匙的例子。然而,这个设想又被我排除了。一来化学器材室也是一间制式教室,用的是普通的塑料拉门。二来,真要是换用了这种门,这种锁门方式,在屋内的杜松也可以自行破解开。

于是,我为了想明白那扇门到底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玄机,而去了化学器材室实地勘察。诚如我之前的印象,化学器材室也是和正常的仓储空间无二,紧锁的门也暂时看不出有何玄机存在。由于没有钥匙无法进入,我只能在上锁的门前端详了一番。我还试着拉了拉把手,从声音和就手的感受来看,锁也不存在类似生锈或过松等质量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这样的:如果当时是杜松的男友有意锁上门困住杜松,那么锁门问题很好解释,但避嫌理由并不充分。如果是基于另外的缘由,比如阴差阳错,倒是可以顺理成章地给出某种解释,但这种解释并不容易给出。基于对“人情”的研究和自信,我倒是更倾向于思考“如何形成了这个密室”。

所谓密室,便是看起来坚不可摧的,与外界隔绝的空间里发生了一些必须由外界因素介入才会发生的事。比如一个密闭的房间里的一个花瓶打碎了,但最后一个人出门时确认花瓶还稳稳放在桌上,房间没有任何能够产生足以推倒花瓶的动力的东西,这就是一个密室谜题。古往今来的侦探小说中,这种谜题的各种变式出现了很多次,以至于已经形成了门类。比如刚才的例子。房间里花瓶打碎的原因可能是用丝线拉扯操控它摔碎,然后从门缝回收丝线;也可以是将某种迅速释放气体的药剂放在花瓶里,待到一定的延时后,瓶内剧烈膨胀而炸裂,再通过换气装置换走。

当然,化学器材室现在关着的是杜松这个人,方才举例的手法并不适用。侦探小说中出现的“关住活人”的密室还是比较少的,我印象较深的是米泽先生笔下的节能主义者和富农女儿初识的那一幕。这个房间要关住杜松,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不依赖杜松和她男友的锁门装置。出于阅读侦探小说的经验积累,我首先检查的是类似鱼线和胶带这种制造密室的常用工具。虽然它们常用是因为坚韧且操作性好,但这是一扇塑料门。线和胶带一旦绕过门缝,必然会摩擦塑料边框,从而留下痕迹。从关闭的这一侧,我并未检查出使用鱼线和胶带的痕迹。这个想一想也能清楚:如果要用这些有意的道具来启动这个机关,那就和杜松的男友随手带上门没有区别。只要是有意的,当时杜松的男友确实在场,他是脱不开干系的。

因此,我的关注焦点转向了“如何无意地把门锁上”这个问题。这是普通的塑料门,里面要拉不开,就必须锁上钥匙。之前他们进来时,肯定是将钥匙伸进锁孔开了门的。杜松的男友再顺手,也不至于顺手把门锁上。嗯,如果还原一下场景,理当是这样的……

“男友进来时,提着装有化学实验仪器的篮子,这样他便不可能再去掏钥匙开门,所以掏钥匙的是杜松本人。根据杜松的描述,她在进门后将钥匙放在了桌上,然后,她的男友顺手拿走钥匙返回。料来杜松是不愿跑从仓库楼到教职员楼这一段横跨整个中庭的距离。既然这么想,杜松就必须要在开门后自己拔出钥匙。如果这个机关是无意中形成,这个问题似乎就能够有所解释了:由于长期的使用,这个锁孔已经有了松动。本来,钥匙在开关锁后,要转一整圈,到锁孔的固定位置才能拔出来,但这种松动的锁孔,不需要转到原位,只需要一个相近的位置便已经能够轻易掉出来。

“由于杜松也是长期从事这个工作,对器材室的门也是非常熟悉。或许她心里也清楚这扇门锁得不紧,于是她每每也没有将钥匙转到位,都是听到内部锁头的响动,便立刻用力外抽。而且,用力习惯从她那次在纸上画下各种诅咒图案的时候便能有所结论:她更爱用内劲,而非蛮劲。这里的区别便是内劲虽然让笔画很重,但不至于划破纸张;而蛮劲则是为了力透纸背而刻意像戳破那张纸一样写字。杜松喜欢用内劲,那么对于这扇门,也自然更倾向于用内劲拉开。用内劲和蛮劲拉门的区别,则在于蛮力是将门顺着滑槽向内猛甩,在碰到固定的门扇时,往往会弹回来;而内劲却是用力将门推向滑槽内,然后凝住不动。

“这两种推法的区别在于门扇滑动的速度和门扇与滑槽的摩擦间的关系。倘若用蛮劲甩门,门的速度很快,而内劲推门,则门缓慢移动。门扇与滑槽的摩擦力是基本不变的,但在这两种情况下,同样的摩擦力作用于两种状态,对于第一种,无疑是一种制动,对滑槽和门扇都会有所破坏;而对于第二种,因为内劲推门不是一甩了之,所以是始终处于推力和摩擦力的均衡。这样一来,摩擦反倒像是对滑槽和门扇的接触面进行打磨。杜松长期从事这个工作,理科课程很密集,自然也有不少次这样的经历。所以,我大胆做出这样的猜想:

“那天,杜松草率地开锁,又在锁没有转到位的情况下拔出了钥匙,慢慢推门进入器材室。杜松的男友将钥匙带走后,她在整理器具的过程中,没开启到位的锁顺着已经被打磨得较为光滑的滑槽滑落回来。当然,这可能是由于器材室地势有他人未能察觉的高低,或者门框装歪,都是有可能的。门滑落回来后,半开半锁的门又正好嵌进了锁孔,最终将这扇门锁死,将杜松困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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