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痴想的虞美人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6/2/28 11:21:41 字数:4052

由布给人的感觉,便是那种“我见犹怜”的女孩。尽管她的所作所为并非正派,但迫于生计,我倒也不便于置身于事外的道德制高点对她进行批驳。除了我,同行的两个人对这位生人女孩也各有态度:出云认为我对由布过于示好,她在心里认为,我明显是没有察觉由布并非本地人,而被她的话语所欺骗。奈惠倒也对由布没有好感。不过她的厌恶倒不是出于事理,而是因为明显饿了许久的由布得到了饱餐的机会,于是不可避免地吃了许多,以至于本来准备了三人份还多的午餐都没能让她吃到多少。

“好啦,你再这样嘟囔着,晚餐都可以气饱了。”收拾完午餐的用具,借着我身体的掩护,由布也拿到了她的猎物离开。或许,在这之后,我们便也与她再无交集了。但奈惠依然赌着气,我不由得有了些感叹。“下午还有预定的计划呢。一上午待在这里闷坐着也把你憋坏了吧,正好上野公园这么大,散散心也不错。”

“能有什么看的?到哪里不都是樱花吗?”

“可不仅仅是樱花吧?之前和由布说起来的时候,你不也听到了,公园里还有宽永寺、清水堂、西乡隆盛立像这些景点吗?”

不过我必须承认,对于还没上高中的年纪来说,这些传统文化和历史人物的人文景点甚至不如樱花有意思。好在我也和奈惠颇有接触,一旁的出云怀有的也是“来到上野公园游玩就好”的初衷,所以,我倒是可以很轻松地提议,午餐后便在公园里散步,随意游览。虽然奈惠的心结依然没有解开,我倒是可以找出其他引起兴趣的话题。

“奈惠,既然你对人文景点不感兴趣,又厌烦了‘到哪里都是樱花’,那么你能断言,上野公园任何一个地方的樱花都是相同的吗?”

“这怎么能断言呢?渊子你肯定设下了圈套吧。比如说樱花的品种各有分布,肯定不可能整个公园都是染井吉野吧。”

“这是自然的。不过,如果是这么一片特定的花瓣。”我从路边的草丛里随手捡起了一片形状看起来完整,并且也显得颇为新鲜的樱花瓣。“这枚花瓣是我临时起意,从地上捡起来的,你认为它可能来自于公园里的哪一棵樱花树呢?”

“这哪里能知道。一路上都是差不多的樱花,哪里分得清是哪一棵树上的。”

“这可不一定。就拿这片花瓣来说,未必就不能得出一个靠谱的结论。”

“哟,渊子,倒要听听你的说法。”明眼人,甚至旁边的菱崎出云都看得出来,这是我明显给奈惠设下的一个套。然而,她便是这样径直地钻了进去。现在,好奇心和好胜心压倒一切的她,显然不再会去计较已经成为往事的由布。奈惠为了得到帮衬,扯着出云,在她耳边低语着我这个人的所谓“智计”。“那个嘉茂姐姐看问题很有意思,你听完之后肯定会觉得‘好厉害’的。”

在樱花散落的公园小径上,三位豆蔻青春的少女,围绕着樱花瓣展开了话题。春日的东风吹过,樱花瓣还在不断地落下。这幅画卷,的确称得上是尽展民族之美的绝景。唐土的欧阳修先生和张子野先生曾各写过一句我颇为欣赏的描绘落花的词句:乱红飞过秋千去和无数杨花过无影。落英缤纷的上野公园,正是一段仲春的好光景。

我手上的这枚花瓣诚然是我的一时起意。现在要想推究它,自也不得不对它仔细观察一番。我起先捡起它时,是因为它看起来外形比较完整。不过仔细一看,却能发现这并非一片完整的樱花瓣——自然的一片花瓣,颜色的变化都是均匀且规律的,这片花瓣的颜色并不对称,在一侧的花瓣根部有一道切口。切口顺着花瓣的脉络而行,倒也显得比较规整。除此之外,花瓣的两面都算得洁净,并没有沾上行人的足迹或是泥土,也没有产生纤维断裂的折痕。

“‘花见酒’这个典故,大家都知道吧。”

“知是知道,但我们还处在不能饮酒的年龄吧。”

“那么,我先给出我的判断,这片花瓣,经历了两段故事。它并非来源于某棵樱花的枝头,而是来源于花店售卖的整株樱花枝。其次,它在随风飞舞的过程中,恰好落入了某位雅士的酒盏中,成就了一段‘花见酒’的缘分。”

“为什么这么肯定?难道花瓣上有酒味?”

“那种用在曲水流觞的雅士之宴上的酒,自然不比市肆厨坊的那般纯谋醉味。我的嗅觉也不算灵敏,就算它有酒味,也没有影响我的判断,更何况它本就没有。此外,在土地上吹拂了如此之久,花瓣上的液体也早已风干。所以,也不用再考虑我是通过指尖的感触判明的。”

“那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首先,我先说说为何我能肯定它不是树上被风吹落的吧。”我将这片花瓣根部的那个切口展示给了两位同行者。“风从树上吹落的花瓣,大抵是已经相当成熟,和花萼的连接已经不再紧密的那些。举一个差不多的例子,那就是落叶。从树上掉下来的叶子,大抵是连着成熟的叶柄一并落下的。基本上,并不存在什么被风刮下来半片,还留着半片挂在树枝上的现象。也就是说,风吹下一片花瓣,远比吹下半片容易。所以,这一道切口,绝不是风力形成的。

“不是自然的风力,而花瓣又不至于在根部长出畸形后反倒在尖部恢复正常,所以只能是非自然的原因,也就是人力。不可否认,在这个游人如织的上野公园,偶然起兴,捡起一片花瓣的情形所在多有,但人为撕去一条缝隙后,又重新扔回地面的情形所在不多。我是在路边的土地上捡到这片樱花瓣的,而且,在公园这种公共场所,隔不了多远便会设置垃圾桶。就算有人捡起把玩,要处理时也会扔在那里,在这方面,我倒是对这个社会颇具信心。

“当然,掉在地上的一片樱花大多数时候是不完整的。但不完整的原因却是各种非自然的原因:比如人为的踩踏、地面的尖锐物体划破、某些对花瓣有反应的物质的腐蚀等等。然而,我捡到这片花瓣的地方,是在道路不远的草地上。这里被踏足的几率显然远小于路面,并且若是真有踏足在这片花瓣上的过去,这片花瓣也不可能如此光滑,并且毫无痕迹。这就像我们看到一枚没有铸造年份的硬币那样:如果品相崭新,我们有理由相信它经手流通的次数并不多,离出库的日子不远;但品相如果陈旧,我们便无法判断它是因为年久陈旧还是因为频繁使用而陈旧。好在我在随性捡起花瓣的时候,出于爱洁的考虑挑了一枚成色尚新的。否则,我可要为此再花上不少脑筋。

“这片花瓣的根部有一道切口,光滑平整,并且颜色尚新。从切口形成的角度看,理当是快速的力度撕裂。我们可以再进行一次事实模拟:如果是拿着一片花瓣,一丝丝地撕碎打发无聊,第一下一般是从中间撕开,而非是这样只撕去一丝。并且,倘若真是如此,那么,撕下一丝之后,也应该有更多的撕碎动作,而非只是一下了之。所以,我认为这片花瓣,是从完整的樱花上撕下来的,而遗留的那一丝,则因为和花萼连接得比较紧密,从而留在了花萼上。

“上野公园的樱花树都有颇久的树龄,花枝都已生长得非常高。并且,公然从手能及高度的小树上摘取樱花也是不甚公德之事。所以,我可以相信,这朵被人摘下的樱花来自于街市上的售卖。然而,街上售卖樱花有整枝和一朵的区别,单买一朵樱花,自然是作为某个部位的装饰,一时间不至于主动毁坏。樱花保鲜期也有限,如果时日久长之后再行毁坏,那么这片花瓣也不至于如此新鲜了。

“所以可以肯定,这瓣樱花来自于一枝市面上的樱花。什么样的人会去买这样的樱花呢?一枝樱花有相当的大小,并不易存放和随身携带。这次,特地把它带到樱花遍野的上野公园,或许更多的便不是出于装饰,而是出于表记。比如,和谋面较少的人约定在这里会面,相认的标识便是一方手里拿着这样一枝樱花。这便是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不过,这枝樱花为什么会有一朵被刻意撕去一瓣呢?拿着一枝樱花,怎样才会有想要撕下花瓣的冲动呢?没错,最可能的情景便是:赴约的另一方迟迟不见,而手持樱花等待的这一方,一片片剥下樱花的花瓣,并在口里重复着‘来与不来’的二择,也就是所谓的‘瓣数占’。这样一来,这片樱花便是在频繁撕下花瓣的时候,因为花萼或是其他的花瓣被撕下时的切割,而飘零逝去。

“接下来说明我为何判断花瓣进过酒中的原因。虽然这个季节总体是吹着东风,但上野公园里道路环绕,高差不一,空气的流动也很不均匀,可以说吹往任何一个方向的风都有可能发生。并且,随手洒向空中的花瓣,所以,花瓣的掉落地点并不足以提供任何信息。不过我们可以从花瓣并未产生折痕这一点来入手。一般来说,樱花的花瓣并不如何坚硬。”我随手又捡起了一片花瓣,用三根手指很轻易地将它折叠。再松开手时,花瓣上已经有了一道明显的折痕。“上一个人在一片片撕下花瓣占卜着某件事是否成行。那么,具体的操作又是怎样的呢?是撕一片,扬起手让这一片飞走,再撕下一片,还是一片片撕下来握在手上,待到积累了一定的量后,再吹一口气将它们送入风中呢?显然是后者。前者的方法非但费力,而且也没法让花瓣飞起来。

“一团花瓣握在手里,尽管不是紧握,但也必然会产生折痕。折痕又是怎么消除的呢?所以就必须肯定,花瓣和液体接触过,受到过液体承载时的表面张力的作用。人们会携带到上野公园的液体,大多数自然是水、酒和其他饮用的液体,比如茶、饮料或是我们装在焖烧杯里的汤。这些液体,根据性质不同,分别装在不同的器皿里饮用。比如我们在刚才拿取汤的时候,便是从焖烧杯里将汤倒在自己的小碗里,然后立刻喝掉。类比一下,水和饮料也是同样如此,在饮用的时候,容器并没有多少暴露在外,得以让花瓣飞入的空间。相比茶碗和酒盏,让樱花瓣飘进酒盏是一件雅事,但飘进茶碗可就是一件憾事了。所以,现在这樱花纷飞的上野公园,自然也没有人会自讨苦吃地来这里开茶席。

“如此想过之后,这一枚花瓣,便可以确认,是飘进过酒杯的。自然,雅士在品酒之前,会用手拂去花瓣,而花瓣则因此飘在了刚才的地方,而被我捡到,再来向你们演绎了这么一段故事。花瓣两面都很清洁则可以作为旁证。如果是新鲜的花瓣掉落在草丛中,花瓣的切口会慢慢渗出内部的液体。这种液体有粘性,便会带上地面的灰尘或是泥土,从而使我们看到的切口并不如此新鲜。然而,这片花瓣通过在酒中浸泡过,阻止了自身液体的外渗,所以我们才能看到一片如此完整而新鲜的花瓣。”

当然,这只是我围绕一片随手捡来的花瓣而即兴展开的联想,很大程度上也以我个人臆测的成分居多。在奈惠眼中,自然认为我的推理无懈可击,加之她也在下午的随性散步时见到了手执花信的期女和曲水流觞的雅士,更是对我的结论颇有信赖。不过,菱崎出云这位并没有习惯我的思维模式的同行者,却还一直沉吟在“我做出这个判断有何意义”的困局中苦思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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