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骨悚然，是什么？
对于这样的所谓“恐惧”，荀深一直抱有的是不以为然的想法。
但是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了——这个否认是错误的，世界上真的有会让人想要像鸵鸟那样逃避一切的事件。
“你……到底谁给你的资格强迫我接受治疗的！”
无法从一般道德角度上反驳的话，就胡搅蛮缠就好了，有着这种想法的他多少有些无理取闹地吼出：“……难道你是贪图治疗费吗？哼……这种东西……”
但是，这起到的却是反作用。
“什么啊，你不知道吗？”
冷漠的语调中掺杂了一丝轻蔑，白失站起身，以使荀深的骨节开始隐隐作痛的力度死死抓住他的手，自顾自地摸着下巴，以淡漠的表情呢喃：“是吗，那个家伙没有告诉你啊……那么，说是无法支付也是说谎的吧。”
“放开。”
“真烦啊，闭嘴。”
突然像是扔垃圾一样猛地将荀深甩开，白失仿佛是为什么而困扰了一般，走到出口处，就像是故意为了堵住他的去路般地将背抵在门上，皱起眉带着许些厌烦的眼神低头沉思起来。
房间的阴影掩盖了他苍白的脸庞，在漆黑的双眸上布下阴晴不定的帘幕。
“首先，”
半晌后，白失突然抬起头，惨白的杂发和半张脸都隐藏在似乎有些不祥的阴影之中，本来就像是将一切吞噬的黑洞一般漆黑的双瞳此刻仿佛让周边的黑暗也褪色了。
他以若死水般平静的语调轻声询问：“你不是为改变什么而自残，是吧？”
“啊，我的无力和懦弱我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而且，也不是为了发泄什么不满。”
比起询问，这样冷漠到让人有些心戚的声音更像在窃窃私语，但这一次白失却没有打断他的话语，而是静静等荀深说完了才以极度厌弃的语调低声说了一句：
“无聊。”
“很……”
“但是，啊，是吗……我知道了，那么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吧。”
从角落出走出，白失若冰一样的漆黑双瞳中仿佛此刻才放弃了内敛一般，以像对死囚宣布最终审判的法官，一样无情而威慑的目光狠狠刺在他的脸上。
“结束？结束什……”
“啊，无趣，真是太无趣了，只会吵吵嚷嚷地烦死人了……你这虫豖。”
一直平静的语调中掺杂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怨气，白失本就稍显带刺的话语中又多出了一份恶意，他以阴冷的眼神凝视着荀深，一步、一步地渐渐逼近了。
白失仿佛从某种荒诞的闹剧幕后走出的谢幕人一般，双手摊出以质问的口吻说：
“不……你的话是很有趣的吧？很有趣吗？玩得很开心吗？”
“什么开不开……”
“小丑啊。”
背后传来了墙壁特有的阻碍感，但是，让荀深停滞不前的绝不是因为无路可退。
他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怨恨的情绪，在焦黄的肤色与浑浊的双眸渲染下，更是添上一抹凶狠，沉声说：“什么……小丑？”
“很有趣吧，对吧。讨人厌的自虐狂先生、自以为是的艺术家先生……还有，引人注目的小丑先生。”
“这种无端的指责还是……”
“只要自残的话，那样的父母也能注意到自己吧？班上的同学也会同情自己、开始重视吧？而且，连那个……连我，也只是因为围着你团团转的样子很好玩吧？”
白失死人一样的脸庞上勾起了一丝讽刺的弧度，他身上的影子不断褪去，苍白而杂乱的头发渐渐显露，仿佛那一份令人窒息的苍白驱散了黑暗一般。
“‘是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个问题。’，别开玩笑了……你才不是什么悲情的哈姆雷特，只不过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罢了。”
“……”
只能以沉默回应。
眯起双眼，荀深仿佛在因荒诞而失败的戏剧中，狼狈不堪的拙劣小丑，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轻笑着询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嘛，什么时候呢？”
敷衍了一句，白失并没有做出明确的回复，只是许久后那沉寂的苍白脸庞上再度勾起了一抹不祥的笑：“怎样都好吧？无关紧要的话先不必理会，但是，我有一个对你这种人来说，绝妙的好点子哦？”
他稍稍后退了几步，以演讲家发表陈词滥调的姿态站在荀深面前，习惯性将手抬起至耳旁，似乎想撩起什么，最终却停滞在了半空，大大叹息了一声。
面无表情地说：
“嘛，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样是哪……”
“你、荀深就是这么一种人，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困惑地盯着眼前的人，荀深刻意地对他嘲讽起来：“终于开始精神错乱了吗……原来如此，所以医生才会这样啊，嘿，明白了，嗯。”
“啊，对啊，精神错乱。”
意外地没有反驳，白失只是以平静的声调回复：“所以你自残也好，其他怎样也好，完全，不会注意了。”
“诶……”
原本面露讥讽的荀深僵硬地怔住了……
“喂喂……医生，这个玩笑是什么啊？”
“玩笑？那是什么啊，啊，对了，不单我，你的父母、同学也都习惯了哦，荀深，荀深同学就是这么一种人。”
以极度违和的冰冷语调述说，白失带着一丝讽刺的微笑毫不动摇地触发了禁忌的话语。
“哈、哈哈……”
“你的同学，是不是最开始还会劝说你不要自残，但是，现在的话大概只会稍微劝一下你自残的时候小心一点了吧？对吧？然后……父母也是，最初大概因为愧疚或者其他什么的，你有得到一小段宠爱吧？但是，现在嘛……”
像某些剧中咄咄逼人的反派一般，白失向前踏近一步，掀起已然破落的那一层帘幕，以暴君般高傲而冰冷的眼神俯视着节节退败的“小丑”，残忍地摧残着眼前之人的假面。
能感到身躯的颤抖，荀深已无法忍受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家伙?’
这样奇怪的想法鬼使神差地落入了他近乎凝固的心中。
无法遏制，无法理解，这样的他死死地睁着双眼，被血丝蔓延的眼球一动不动地凝固在面对白失的方位，显得异常狰狞。
然后，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回忆。
察觉到这一切残酷的现实是在多久呢？已经忘记了。
明明小时候也像其他普通的常人一般，做过无聊的，荒诞的，有关于英雄的梦……不，是妄想。
最初，那个家也曾经像个隐藏在繁忙之世的避风港一样。
但是，大概处在污秽的城市中，家这种东西也会像钢铁一样悄无声息地暗自腐败。
先是父母之间相互地欺瞒，最后，两个人都有了彼此的情人，互相咒骂，互相扭曲，互相以粗俗不堪的语言揭穿彼此的丑态。
荀深有几次忘记敲门的经历，那几幕**交缠的污秽画面，幼小的他只能以呆滞的目光默默看着这些污秽流入自己的脑海中 。
到最后，大概是终于没有什么好揭露的了，两个人就这样拖着伤痕累累又丑陋不堪的躯体走上分别的岔路口，抚养权这种东西，果然抢夺什么的，只是电视上才有的事……
两个人走上岔路口，而他却还在停滞不前。
即使这样，他还是真心喜爱着自己父母的，因为7、8岁的小孩是什么的不懂的，是真正无知的白痴。
真正注意到一切都变得浑浊是什么时候呢？也忘掉了。
还是不愿意记起来呢？管他。
只是简单地记得，那个时候，是在繁杂而盲目的人群中，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着。
对面走来的是好久不见的父亲，因为十分开心而招起了手。
父亲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然后，擦身而过……
这样连用“只是没看见”来欺骗自己都做不到了……这样想着，不知为何，就会暗暗开始怨恨起招手的自己了……
回家之后，狭小的房间空无一人。
那个幼小的自己，像是精神错乱的痴呆者一样，呆滞地望了一下午空荡荡的天花板。
等母亲回来以后，他照例小心翼翼地露出乖巧的微笑，向她问了一声好，那个人的反应也是一如既往地毫无回应。
按照以往，本该是值得庆幸的。
但是，今天所发生的事却不断地环绕在荀深心中，那种被淹没的感觉……仿佛要让他窒息一般。
然后？
因为失血过多……太遗憾了。
“嘿……”
从回忆中苏醒时，第一眼发觉的是白发青年正在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自己，虽说这样，漠然的语调还是没有改变：“是吗？这样还有点意思……想变成同类？”
荀深迷茫地听着他的话语，稍后才注意到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水果刀。
啊，是那把。
以往作为虐待自己的工具的水果刀，此刻正抵在自己脆弱的脖颈上。
“医生不是说，我自杀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吗？”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轻声说：“那，可以吧，这样。”
“嗯，所以呢？”
白失以冷漠的语调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的视线没有丝毫的偏转，似乎只是单纯地在欣赏一场闹剧而已，“怎么了？”
“这样的话……”
手在颤抖……
从心中出现的胆怯使荀深仿佛抽搐般的抖动了起来，但他驱使着颤抖的双手，死死地向脖子刺去，“所以说啊！”
“啪……”
那是金属掉落在地的声音。
身体无力地瘫倒在地，荀深惊愕地看着从脸旁飞过的刀刃。
“好了，听着，如果自虐是白痴才干的事的话，那么，自杀就是畜生都不会干的事。”
以一丝无奈的声音说，白失盯着自己受伤的手，血液稍稍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勾画出诡异的图案，半晌后冷不丁地呢喃了一声：“说起来，好久没有受过伤了。”
“……”
“记住了，对于死掉的人来说，这种疼痛，都是一种奢侈哦？”
大大地叹息了一声后，年长的白发青年伸出手，像是久年欠缺的年长者气息一下子沉淀出现，安抚一样揉了揉面前瘫软的少年的头发：“想要引人注目的话，我告诉你一个好主意吧？现在你的父母大概已经放弃你了……不是为了激励你那种放弃，而是完全不把你当真正的孩子看了，你还不算太白痴的话，就给自己好好努力，然后，在你足够优秀的时候，一脚把那两个混帐父母给踢开，告诉他们谢谢他们这些年的“辛苦照料”。”
是所谓正义的英雄绝对不会鼓动的邪魔外道。
但是，比起那些一本正经的大道理，这样有点不道德的唆使，果然才是真正的所谓人类吧……
然后，那个少年几年以来从未流出的眼泪，便这样绝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