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十字路口,被雪掩盖了一半的红绿灯像想从埋葬的雪中挣扎一样闪烁了几下后停在了令人烦躁的红色上。
“生气了?”
“没有。”
“话说明明我才应该生气吧……”
终于耐不住性子,白失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向白发少女搭着话。
但得到有些冷淡的回答后,他马上丧气地低下了头,郁郁不乐地喃喃自语。
白发少女却没有在意他的反应,而是在等待因无意义而显得漫长的时间流逝的同时被雪掩饰的一扇橱窗吸引了目光。
“真好呢……”
不让任何人察觉地轻声呢喃了一声,然后毫无留恋地向变幻了的信号灯对岸走去了。
一旁,一直观察着的白失也转头望着那扇橱窗,在一瞬间的愕然后,他露出了一丝了然的微笑。
“不是傲娇……那不就是小孩子了吗?”
……
一转头,后面跟着的某个白痴失踪了。
白发少女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待了好久。
等她再抬头的时候,洒满雪幕的天空已然染上了一丝夜色,昏黄的夕阳在缕缕雪穗之中坠落,仿佛一颗消亡中的流星般,燃烧着逐渐消失。
她的影子也被拉得很长,很长。
‘说不定要孤独一人了’
白发少女有些悲观地这样想到。
如果说之前的逃避还情有可原的话,现在的抛弃就连找到原谅的借口,她也会弃之不顾的。
虽然要找到那个人就像是呼吸……不、移动一样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是白发少女已经决定就这么离开。
抛弃了的人是没有资格被找到的。
“找到了!”
才刚刚确认的离开的心态就被突然闯入的声音所打得粉碎。
“还好……呼、你没到处走动啊,不然就真的麻烦了,”
稍微把身体半蹲着,白失因经过了剧烈的长途跑动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泛着汗水的脸显得比以往更加苍白,但却显露着一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甚至超过听见病人被治愈的消息之时都要灿烂的笑。
“你跑到哪里去了?”
“现在先不谈这个。”
用手臂擦了擦汗,他胡乱地抓了几下杂乱的白发,接着带着几分得意忘形的表情伸手一下子递过来了什么。
映入白发少女眼帘的是一个黑色的兔子玩偶。
之前在十字路口只是无意间瞥了一眼,一不小心被吸引住目光之后本来以为没有下文了的。
这个人,很分明地忘记了什么。
“这个、吗……”
头上戴着的黑色礼帽不知为何歪了一下,她凝视了一会儿玩偶,抬起头,金色的眼眸以平静至不近人情的眼神注视着白失,叹息了一声说:“虽然白失先生的这份心意,我很感激……”
“诶?”
“怎么了?”
“不……”
说不出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讶异而愣了一下,白失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摇头说:“只是惊讶……你很坦率地就道谢了啊。”
“再说一遍:我不是傲娇……”
突然眯起眼,白发少女以冷淡的眼神轻蔑地瞪了他一眼,开口以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白失先生难道是喜欢对身边的女性一边笑一边用脑内相机照下来私下进行妄想的人吗?原来如此,之前的话请容我收回,是小人见识短浅了。”
“才不是!”
“随便一说而已,””
挑开刚才奇怪的话题,她一边伸出宛若艺术品般纤细、而又白皙的手,一边以冷漠如霜雪的语调轻声说:“继续,刚才我说过了,虽然我对您这样的生物也能怀有感恩之心十分感动……”
“和刚才语调完全不一样了吧?”
“一样的。但是,很显然您大脑的结构还不足以理解现在一个重要的状况。”
多少有些独断地驳回了白失,白发少女的手渐渐与黑兔布偶相触,但是,布制的表面并没有因手而凹陷出任何一丝轻微的痕迹。
白失的脸庞上最开始是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但接着却泛起了一阵失落。
手无力地垂落在一旁,他因不经大脑的行为而感到了沮丧。
‘这个人、不,鬼是无法接触到任何东西的啊。’
现实随着晚来一步的脑电波而浮现在眼前。
安静……
“是,就是这样。”
了然他的想法,白发少女没有一丝感到悲伤地平静说,接触黑兔玩偶的手悄悄掩在了后背,然后不知为何她低下头道歉:
“抱歉。”
“不是你要道歉吧?”
努力地从脸上扯出一丝微笑,白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松地说:“的确……我是个笨蛋啊……”
不甘心。
从来没有这样不甘心过,为什么这个人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呢?明明……都拯救了另一个与她完全无关的人了。难道神不愿看到区区一个鬼怪却去救了活生生的人吗。
这样想着,鬼怪也不那么恐怖,反而让人感觉有点可怜,又有那么一点可爱了。
但是从这位白发少女的身上是无法找到可怜的一份的,她好像故意躲避着这一点,展现出的只有决绝到仿佛钢丝般的坚强,以及从深处渗出的冰冷,能够想象,即使是如荆棘鸟那样遍体鳞伤地处在尖锐的荆棘中,她所会发出的也只有讽刺一般的笑声。
“为什么在发呆?”
微微眯起眼,白发少女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样了冷清地说:“那啥……你该不会在想一些很失礼的事吧?”
“没有。”
“回答地越快越可能是说谎呢……”
不信任地将眉越皱越紧,她的目光一直凝在白失的脸上。
“好了!”
但不管怎么说,从商业街长途跋涉跑回诊所也好,慌慌张张找到了那个橱窗也好,这一切都白费了吗……
背后剧烈运动而淌下的汗已经变得冰凉,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跑过去拉住白发少女的手将她向来时的街道拽去。
“你要干什么?”
“反正都出来了,不好好玩一下才是真的浪费时间吧,”
一边挠着下巴,白失一边讪笑着用一点点变小的声音说:“正好……我有点饿了,嗯,去哪里吃一顿可以吧?”
“讨好?”
轻蔑地以冰冷的语调说,白发少女头上的礼帽不知为何又歪了一下,她像差点露馅的魔术师一样按住头上的礼帽,为了掩饰而笑了起来:“好啊,我倒不讨厌吃的,所以快点把所有剩下的钱交出来,把那些干巴巴的纸片换成好吃的食物吧。”
“还真是直接啊。”
“我不是傲娇……”
“是、是。”
了然地点了一下头,他往人际依然稀少的街道中心一步步走去,黑色的脚印沾染在苍白的雪上,分外清晰。
白发少女默默跟在他的身后,本来十指相扣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分离,她抬起头向冰一样的天空张了张嘴,然而本应像飘落而下的雪一般蔓延开来的白雾,却没有一丝踪迹。
路边缓缓走过几个说笑的人,但,谁都只是在与同行者的谈笑之中和白失二人擦肩而过,在短暂的喧哗之后,持久的静谧并没有出现一丝波澜。
直到一位佝偻着身体,推着烤红薯的车一步步艰难地在雪中前行的老人也走过这被雪掩盖的大道,炉灶中火焰燃起的热气漂浮在空中,随着那舞蹈般扭曲的火焰而蒸发了老人头上的几缕飘雪。
“诶……”
而白失却突然睁大了双眼,他有些迟疑地沉思了一瞬后,缓缓地对身旁的白发少女说:“喂,那个……”
“什么?”
“我想起来了……一个不得了的好主意!”
“哦、哦……”
看着突然兴奋起来的白失,她却首先露出的是一副困扰的表情,接着似乎感到很丢脸地以手掩面,叹息着说:“那个,白失先生……你又有奇怪的想法这一点我已经明白了,所以请冷静一点。”
“为啥?”
“这是在大街上。”
将手指在周边诧异的几个行人身上,白发少女眯起眼,静静地看着以带着奇异怜悯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几人飞快散开。
“……又忘记了……”
以十分忧郁的语调喃喃,经过一段消沉后白失重新振作起来甩甩头喊:“不对,不对,现在没时间郁闷了……总而言之,为了验证一下本人的推测,所以!”
“所以?”
“去买打火机吧!”
自信满满地宣言,他一扫以往颓废,得意地抬手指向她。
……
“那,”
近乎冷漠地瞪着白失,白发少女似乎已经放弃劝说,一边叹息着一边郁闷地盯着刚买来的打火机,“白失先生,你可以解释一下从刚才开始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吗?”
“稍等……”
“难道您终于彻底地发生了觉醒,决定用打火机里唯一的一点来创造一个只有萝莉的世界吗?”
随意地看着他点燃打火机,她注视着其中微弱舞动的火苗,脸庞上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苍白的长发在火光中微微飘荡着,以怜悯之中掺杂讽刺的语调笑着说:“真是可怜呢……卖火柴的白失君吗?好像,很合适呢。”
“好了……”
难得一见地没有吐槽,白失从兜里拿出了一张白纸,在打火机上一点点点燃,飘落的洁白纸张上泛出一丝黑灰,他则将打火机抄入兜中,小心翼翼地收好布偶,双手合十认真地祭拜着。
“什么啊,我虽然是鬼但是并不需要参拜什么的……快点住手。”
“你就不能多相信我一点吗……”
“……我知道了。”
听到这句话她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突然老实了下来,白发少女安静地注视着他所做的一切。
接着,那双纤细的手中忽然发生了异变,一张白纸以黑炭渐渐褪色的形式,孤零零地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薯片:5元,可口可乐:3元,QQ糖?1元,啤酒:4元……这个清单,你是小孩子吗?”
随手摊开了皱巴巴的纸张,她随口念出超市清单上的商品:“话说为什么会多了一个啤酒啊,像你这种……啊嘞?”
“……”
“诶?”
白发少女怔怔地歪起了头,微微抖动的手将纸片小心翼翼地拈起,以不可思议的眼神凝视着白失,冷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轻声呢喃着:
“怎么?”
“如果给祖上祭拜的话,要烧纸钱的吧?”
“所以,才想到的吗?”
“嗯。”
有些害羞地挠着脸,白失露出微笑说:“果然……和以前一样是异想天开的想法吧?但是,你看,这种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嘛。”
“嗯。”
人造物一般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悲伤,但白发少女此时却低下头,金色的双瞳像是终于安心地舒缓了下来,白发垂落在微曲的腰前,毕恭毕敬地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不用,话说这个布偶太大了一点……所以回去再准备一下,也拿给你吧?”
白失随意地答复着,双手整理着黑色兔子布偶。
“嗯。”
似乎难以压抑激动的心情,她的脸庞依然冰冷,纤弱的手却紧紧抓住了那一张单薄的纸条,看着落雪从它面上穿透,小声地呢喃:“我等着。”
……
过了一个下午,两人终于回到了心理诊所中。
“那么……”
白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在布偶身上点起了一缕小小的火苗。
虚弱的火苗最先沾染上了兔耳,像舌头,又像是生日蛋糕上蜡烛所带着的那一缕一样,小心翼翼地攀爬后,接着仿佛蔷薇般迅速绽放,蔓延,火焰顿时将黑色的兔子布偶吞噬殆尽,只泛出一阵熏人的浓烟。
“来了?”
“再等……”
双眼凝视着燃烧的布偶,她的双眸中罕见地沾染上了一丝焦急。
但空荡荡的双手中却什么都没有。
“没……”
白发少女刚欲失落地摇头,手中便渐渐浮现出了一堆飞舞的灰烬,仿佛精灵一般从空无一物的虚空中出现,接着一点点凝固,在她一动不动的金色眼瞳下凝聚成了一只乖巧的黑色兔子布偶。
“啊……”
弱弱地惊呼了一声,她稍显手足无措地抱住了布偶,与此同时头戴的礼帽又一次开始颤抖了起来,然而这次却没能马上压制。
“喂……那是?”
“不、不要在意这种东西!”
“谁能连这个都无视请告诉我!话说,抖动得越来越厉害了啊!不是小鸟什么的吧?!”
“所以……”
“我掀……”
趁白发少女措手不及之时,白失一下子掀开了她头上的礼帽,然后他的表情便凝固了。
那是一根长长的呆毛,在苍白的长发中,仿佛一支在雪地中屹立的草束一般,突兀,显眼,然而却异常可爱。
在兴奋之中,白发少女头上的呆毛仿佛小狗的尾巴一般不断地摇晃着,而她本人白皙的脸庞上,却立刻泛起了害羞的红晕,小口微微张开着,因惊愕而像石雕一般僵硬在原地。
“这……这是!”
白失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看着不断摆动的白色呆毛。
‘呜哇……’
在心中想得却是有些奇妙的想法。
‘怎么办……这家伙,超可爱的……!!!’
完全静止不动,她以一副惊呆了的表情望着前方。
过了半晌……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半晌之后,白发少女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她一下子埋下头,阴影中的脸色阴沉到仿佛可以谋杀他人的地步,“立刻滚出去,或者……你就等着听见“不知名心理医生突然发狂,当众宣布萝莉控法则”的消息吧……”
“万分抱歉!”
几乎瞬间回神,白失像逃命一样慌张地狂奔出了诊所。
经过几个小时的道歉,白发少女似乎终于平复了一点,戴着黑色礼帽阴沉着脸,手中抱住那个黑色的兔子布偶一言不发地坐在窗边。
“喂……”
有气无力地看着依然处在愤怒中的少女,他小心地试图向她搭话:“还在生气?”
“没有。”
“说这句话之前请至少把眼神移开点,那个……啊,话说你叫什么来着……”
“我没有名字,白失先生真是不会挑话题啊。”
冷冰冰地回答,戴着礼帽的白发少女以金色的双瞳冰冷地注视着白失。
“呃……”
“反正名字都只是个代号,叫白失、白痴、变态萝莉控,无论哪一个别人都能很快知道说得是谁吧。”
“明明已经道歉了的说!”
内心受到严重创伤,他十分忧郁地大喊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后又不怕死地搭话:“这样的话……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可以吗?”
“不行。”
“总不能一直叫:喂,吧?”
“……好吧,但是如果是单纯为了满足您的绅士爱好,比如:洛丽塔什么的,请恕难从命。”
“才不会起那种名字!”
白失一脸郁闷地反驳了她的话语,接着将手抵在下巴上,陷入了深思,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说:“艾米莉……怎么样?”
“果然是这种名字吗。”
轻蔑地说着,白发少女冷冷地看着他,“你是明知……”
“才不是因为那种原因啊!”
“那,为什么?”
“因为……出现的地方吧?”
白失不知为何自己困惑地呢喃了一声,抬头看向窗户,说:“呼啸山庄里有一段,希刺克列夫呼唤凯瑟琳的片段,大概记得是这样的……”
‘他上了床,扭开窗子,一边开窗,一边涌出压抑不住的热泪。“进来吧!进来吧!”他抽泣着。“凯蒂,来吧!啊,来呀——再来一次!啊!我的心爱的!这回听我的话吧,凯蒂,最后一次!”’(选自《呼啸山庄》艾米莉)
“那为什么不是凯瑟琳?”
“因为,我不是希刺克列夫啊。”
他一边平淡地答着,一边看向白发少女所在的位置,“再说,我觉得你更像那个作者一点哦?”
“艾米莉……”
她思索了一瞬,接着又面无表情地说:“嘛,还行吧……对于一个变态来说。”
“可以吗?”
“嗯,我说过的:我不是傲娇。”
苍白的长发与窗外的雪一般静静地飘荡着,白发少女头上的礼帽微微颤抖,白皙的脸庞上泛出一抹因本身而更加显眼的红晕,她怀中捧着那一只黑色兔子布偶,安静地靠在窗沿上,那本来冰冷若人偶的脸庞上,勾起了一抹绝美的微笑。
与此同时,离此不远的警察局附近。
“喂。”
抬手握紧电话,陈策以一个十分随意的姿势侧躺在电脑桌前面的座椅上,面前摆满了各种繁杂的物件,久久没收拾的摆设显得有些邋遢。
他嘴角勾起一丝轻浮的笑意,不检点地胡乱穿戴着的白袍突起了好几个皱褶。
“倦怠期吗?之前你叫我查的东西……”
“不,没有什么消息哦?我已经把近几年的案件能查的都看了个遍,这种私事公办的酬劳要记得好好招待我一次啊。”
“不用谢!反正最近我也闲得无聊。”
“对了,最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下次找个时间见面吧~?”
“那,再见~”
轻笑着挂断了电话,陈策收敛了笑意,一脸无趣地躺在了椅背上,他侧过脸,电脑上黑白分明的字符映照在那惨白的白大褂上。
在搜寻词汇中,清晰地浮现出:“幽灵,死者复生,失忆”等刁钻的词汇。
那双昏暗的眼眸似乎对一切都异常厌烦地半眯着,眼瞳凝视着狼藉桌面中难得整洁的一处。
是一副精致的相框。
虽然其中的相片似乎并不是什么一流摄影师的作品,甚至因破旧而微微泛黄,但,似乎从被找到之后便被主人小心翼翼地保存着。
明显只是随性记录的画面上,所描绘的是几个初中生打扮的人,短发少年露出笑容一手勒住一脸平静的白发少年,而一位长发少女只是在一旁的角落静静地看着他们的打闹。
那张脸,除了金色的眼瞳与白发外,都与艾米莉如出一辙。
“啊……”
陈策露出古怪而无神的笑,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