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缝中的天空
关于天空的记忆
属于天空的记忆是温暖的
只属于那片天空的湛蓝，还有温柔的可爱的白色的云
成熟的麦香,花儿般的绽放的少女
第30个阴天，清晨
"稍息,立正"
在我面前的大兵们，黑洞洞的枪口和整齐的钢盔
甚至他们喊口号的时候都是那么精神满满
“如果你在这该死的雨林里呆上几个月，就不会这么有精神了"
看着那些精神饱满的新兵
我的主人总是这样说
他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脸上一道深深的伤疤
伤疤是一个男人的荣誉，我总记得这句话
然后除了那些冰冷的武器以外，一把小刀，我还有一个破行山包，这就是他的家当。
他脖子上闪闪发亮的名牌，告诉我这个男人叫做卡森。
“士官，卡森”
上面这样写到
说实话，那个男人让我和那些硬硬的随时都要爆炸的家伙睡在一起并不是一件十分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我对这个男人的认识是这样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上帝
他喜欢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因为他亲眼看见那个常常念叨着赞美上帝的家伙，就在他的面前被人用7.62mm狙击子弹贯穿了钢盔
第1个阴天，傍晚
那个家伙从我身上撕下一页当作信纸
"疼啊."我经常抗议道
面对一个会抗议的书，那个家伙一点都不感到吃惊
"这个丑陋的森林，连人都会吃人"
"所以面对会抗议的书，应该不算奇怪吧"
他这样解释
不过在战场上用于解释的时间并不多
通常情况下，他喜欢用腰上别的铁家伙把对方的脑袋射穿
不用任何犹豫的面对飞溅的鲜血和白色的脑浆
我就是这么从我的上一个主人的腰包里来到他身边的
这个时候,劳累了一天围坐在好不容易烧起的火堆旁的战友们总是喜欢给他起外号
南军的刽子手
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咧开那张胡子拉碴的嘴笑笑
反正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开开玩笑也就无妨了
玩笑归玩笑，战场上的时候，没有谁会放弃自己的队友。
第11个阴天，傍晚
他又从我身上撕纸.
"喂喂，适可而止吧"
我抗议
这一次他却咧开他的嘴抱歉的笑笑，脸上的那道伤疤越发的难堪了
其实没有那道疤，他应该是一个挺帅气的小伙子
"那个是怎么回事"
"？"
"我指你脸上的疤"
"帮一个蠢货挡了一颗子弹罢了"
用脸帮别人档子弹的家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虽然那家伙没几天就死了"
他不无惋惜的说
"那家伙用脸帮我档了一发炮弹"
第21个阴天，傍晚
那个家伙也是有温柔的一面了
当然并不是在撕我的时候
他在撕我的时候没有任何吝惜
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一个女孩子
其实他撕我都是为了给一个女孩子写信
虽然间隔很长，十天半个与通讯兵才会送来一封信
然后那个家伙的眼神会变得比谁都温柔，用他那粗糙的手指从胸前的口袋摸出一支钢笔，每当这时候我就知道他又要从我身上撕纸了
“亲爱的莉丽雅，请别要为我担心
部队的日子过得很好
这里和我们的家乡一样阳光明媚，空气清新
虽然有讨厌的矮个子敌人
等我把敌人从这个美丽的地方赶出去，我就回去娶你
亲爱的我发誓我要和你结婚
亲你 爱你的 卡森“
这是他写的信纸的一个片断
我实在搞不懂，这个昏暗，潮湿，充满着腐臭的森林，中日不见阳光，整日提心吊胆，不出几分钟就能听到敌人或者战友中弹哀号得地方，是怎么个阳光明媚
于是我问他
"我的家乡是一个明媚的小镇
离开那里的时候是九月
那时我们躺在金色的麦垛中
她安静的微笑，看着我向他求婚
我的天空属于应该属于那里"
他说
"而不是这片该死的树林"
我突然觉得他有诗人的潜质
今天是第47个阴天
我这样想
潮湿的空气对我来说真是难受死了
而且大清早就开始下起了雨
大雨总是能掩盖住声音
平时是这样的，但是今天的气氛却不同
军营仿佛骚乱了一般
有人在叫喊，有人奔跑
大多数还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该死，我们被包围了"
"敌人太多，我们必须突围"
这样的对话此起彼伏
敌人数量太多了
必须有人留下来掩护
于是第一队的五人敢死队向着北边的泥沼出发了
他们只是引开敌人的棋子
士兵全都是战争的棋子吧,我想
与此同时,大部队向南边缓缓的撤退
突然，一发炮弹在人群里炸开了，顿时烧焦的泥土，炮弹的碎片以及肉体的残渣充斥着世界
"高炮，敌人有高炮”
侦察兵喊道，他们的眼中充满着恐惧
“全体掩蔽”
"谁去炸掉它，必须有人去炸掉它"
有人举起了手，不用说一句话,人们就看清了他高高的个子，唏嘘的胡子茬，还有一道深深的疤
雨水都会直接滴落下去的疤
果然是那个和我在一起连50天都不到的男人
"我想，你是个男人"
我毫不避讳的恭维他
"我也这么认为"他笑了，收拾防水的塑胶炸弹的手却始终没有停
那么走吧，主人。
.....
雨在第47个清晨,还是没有停
"我想我也回不去了，他说"
我知道
褐色的烧焦的泥土，混合着不断涌出来的鲜血
躺在他身边的是大炮受热后熔断的烧黑的炮身，还有敌人的成堆的尸体
血还在往下滴，叫做下半身的肉体已经不存在了
但是他的眼中却看不到一点哀伤
"你想说什么？"我问
"多么美丽的天空啊"
头上，我只能看见灰色的天空，
那该死的雨水正发狂般的不停的倾泻下来，已经分不清暗褐色的血水和泥土了
他的五指分开用手挡住了自己的左眼
把漂亮的蓝色瞳孔留给了指缝中的天空
那片本该是灰色的天空
却被他的瞳孔映成了那片天空
那是干燥的明媚的金色九月，混合着成熟麦香的阳光的湛蓝
我想，那片天空
是属于他他在在这个潮湿的昏暗的充满腐臭的森林里最后的回忆
值得回忆的吗？应该不算遥远吧
所以，请忘记我吧，莉丽雅。
手垂了下来，我知道那双握住笔杆的粗糙的手，再也不能举起来了
该说再见了，我的主人
我飞了起来，露出了我的狰狞的牙
你的故事
就由我来帮她忘记
第48个清晨,雨终于停了
报告长官，发现了一个背包，
一个没有主人的背包
潮湿的粘着血水的背包，还混合着腐烂的森林的臭气
谁也没有注意从背包的侧袋里，一个铭牌滑落在地上
又是哪个逃兵的行李
军官看了一眼
只有一个小刀
算了，反正逃兵在这个森林里也会被敌人解决
还有敌人在等着我们，不是吗。
军官这样想，然后反而露出了轻松的笑。
就这样径直向军营走去。
雨已经停了,只是树上的雨水还在不停的滴下,转圈,溅落。
溅落在那块草丛中的金属铭牌上
溅落在那个模糊的名字上
士官 卡森
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