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城里的说书人们按照你和士织所说的，每天都告诉百姓鼠疫相关消息，科普鼠疫的危害、传播途径、预防方式，
加上每天从居民区里抬出来的死者、押出来的疑似病患，太原百姓终于明白过来鼠疫的恐怖，不像一开始那样，以为这只是场普通的、小范围的、类似秋疟的疾病。
不过，民众明白疾病的危害是一回事，心存侥幸又是另一回事。”
太守府，李铭苦笑着对狂三说道：“士织将隔离病房划分为数个等级，分别对应重症病患、轻症病患、疑似病患、防疫病患，以及非鼠疫类病患。每种病房对应不同程度的医疗条件。
如果一切都按照你们的计划来，那么能在第一时间斩断人传人的链条。但对民众而言，他们只知道，人如果被带走隔离，会有很大概率回不来，生离即是死别。以至于为了防止自己或家人被带走隔离，他们想出种种办法抗拒衙门。
比如让孩童在街头巷口充当哨兵，每当有挨家挨户查访的衙役出现时，他们就会吹口哨通知邻里，让百姓将自家咳嗽的病患，藏进衣柜、水缸，或者床板下面。
以邻里为单位，欺瞒衙役，不让他们带走病患，同时也不让自己被带走隔离。”
“……”狂三评价道：“掩耳盗铃。”
“人性使然。”李铭摇头道：“如果家里有病人死了，一些人还会隐匿或抛弃尸体。比如将尸首丢到路上、房顶上、水沟里，藏在草垛里，觉得这样他们自己就可以不用去隔离病坊。
甚至于，他们会用石头砸烂尸首的脸庞，让衙役分辨不出鼠疫死者的身份，从而无法追踪死者的家属。”
“站在百姓的角度，他们这么做也有其理由。”李铭叹息道：“以人鼠疫，全家疑似。被带走隔离的确诊病患的家属，十有三、四回不来。落在人们眼中，可不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么？还不如偷偷处理了尸体，以逃避被带走隔离的风险。”
他摊手苦笑道：“我是想让百姓相信官府，相信朝廷，但空口白话没有任何意义。经历过锻炼的人员不够，只能用太原府本地人，还有镇抚司的人手。
太原府百姓平时接触到的官吏是什么样的？
尸位素餐，奸诈狡猾，腐败乱法，对下级高高在上，肆意欺压，对上级阿谀奉承，趋炎附势。让百姓怎么信任？拿什么信任？”
“所以你要用王氏的人？”
一旁的渊璃皱眉问道。
“嗯。”李铭点了点头，厌烦道：“虽然我很不喜欢王氏，但他们在太原府的影响力与公信力，确实比衙门更强。百姓未必会信衙门的告示，但如果王氏的人登门拜访，说的话百姓兴许会听。”
渊璃又问道：“王氏被你困在城里，他们愿意为你办事？”
“千年世家就是这点好，他们延续得太久，以至于失了血性，一切皆以家族存续、家族利益为第一要务。所以，他们的行为模式很好预测。”
李铭微笑道：“城门封锁，外面围了一圈士卒。王氏不会公然叛国，集体潜逃。因此他们的最优做法，还是同我合作，规劝百姓遵循预防鼠疫的条例。最起码先帮衙门控制住城里肆虐的瘟疫，让瘟疫不至于将王氏住宅血洗一遍。”
“会有反弹的。”狂三提醒道：“我在长安，都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说你在太原府的管理过于残酷，非是皇族行事方式。”
“呵，王氏枝繁叶茂，就算自己不跳出来，在长安也会有关系亲密者帮忙说话。很正常。”李铭眼睛一眯，轻声道：“不就是斗法么？谁怕谁。”
打压世族，也是历代李唐皇室的夙愿。
“你有计划就好。”狂三点头道：“圣女需要的土壤我已经送过去了，现在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还真有。”李铭笑道：“渊璃和我的身份过于敏感，在圣女研制药物，士织负责防疫的现在，一些不方便做的事情，则由你来发挥。”
“是我之前告诉你们的那些事情么？”
狂三轻挑眉梢。
“没错。”李铭点了点头，“你们遏制鼠疫的政策制定得再好，最终还是要由人去执行。我在太原府大刀阔斧地改动一切事物，损伤了不少人的利益。上至世家权贵，下至官僚吏员，有不少人对我和我所指定的遏制鼠疫政令，恨之入骨。”
李铭翻了翻桌上的材料，说道：“这是士织和你的分身收集的情况和资料……真是没想到啊，还能有这种做法。”
对于李铭来说，他对一些官面上的行事手段很了解，但是对于基层的一些事物，了解的反而没有狂三和士织多。
从收集的资料来看，那些人畏惧于朝廷，明面上不敢反抗李铭和渊璃的命令，背地里却会偷奸耍滑，甚至过度执行政令，让他来背锅。
比如李铭下令太原府的各家店铺，不准哄抬物价，负责执行的官吏就会去专门找茬，哪怕是卖粮的店，因为运输仓储缘故合理涨价了一文钱，这些官吏也要拿出李铭的旗帜，强行关闭这家粮店，让附近的百姓买不到廉价粮食，把骂名推到他头上。
比如渊璃下令，租用城中马车，运送生活物资，这些官吏就会去租平时运粪的车辆，拿来运肉、运粮给百姓，美其名曰合理利用闲置车辆。实则恶心百姓，让长安朝廷还有防疫的众人来承担骂名。
士织说隔离病房要一视同仁，他们就敢在隔离病房里多赛床位，再把怀了孕的疑似病患，安排在条件最差的角落。若孕妇不幸流产，他们甚至还会开心大笑，看着满城百姓将灭绝人性的罪名，丢在政令发布者的头上。
高举支持防疫的旗帜，行着反对防疫的事实，概莫如是。
“渊璃说得对，有些人不杀是不行了。”狂三语气森寒道：“都说乱世用重典，现在就是乱世。
这些人既然这么喜欢鼠疫，那么就把他们关进满是老鼠的监牢里，待到瘟疫结束再放出来。”
“……”
渊璃察觉到了狂三语气中的冷酷杀意，眉头微皱，却没有出声反驳，只是问道：“你怎么对底层吏员的手段这么了解？我记得你之前没有对俗世生活有所了解吧？”
“呵呵呵，无论在哪里，人性的丑恶都是相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