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察……呃？”
太守府中，神色焦急的衙役李四刚走到大厅门外，就勐地止住脚步。
大厅里没有李铭身影，反而是狂三坐在他的位置上，翻阅着各部门整理上报的所有信息。
李四不清楚狂三的身份，但见少女穿着常服，旁若无人地翻阅着李铭桌上的文件，而一旁喝茶的渊璃什么都没说，于是盲猜她并不是简单角色，
下意识地放轻了语气，恭敬说道，“白郡主，还有这位姑娘，在下太原府衙役李四，有事要向李观察汇报。”
“什么事？”狂三拿出李铭给她的印章和鱼袋，说道：“李铭有事在忙，河东道观察使的职权暂时由我来行使。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李四小心翼翼地远远看了那个象征着观察使官位的鱼袋一眼，又瞥了眼默不作声的渊璃，这才拿出一叠纸张，说道：“这是卑职今早和同僚在城南坊市巷弄中发现的传单，疑似有人在妖言惑众，欺瞒百姓……”
“传单？”
狂三眉头微皱，一招手掌，那叠传单就飞到了她桌前。
李四心中一惊，但却也听说过种种不寻常的手段，没有明显的表露出来。
只见传单上的字迹规矩整齐，没有作者署名，标题则为“一介乡野草民十问太原官府”
她仔细阅读传单上的内容，传单的作者，声称自己是太原府某坊市的平民，从封城第一天开始，就响应太原官府号召，自愿参加遏制鼠疫的工作。
只是近段时间，他见到的怪现象实在太多，以至于良心上受到拷问，觉得有必要向太原府百姓，说明鼠疫的真实情况。
【太原府的鼠疫，绝不止是天灾，更是人祸。】
“呵。”
光看到这一句话，狂三就已经猜出了传单的来历。
等了这么久，王氏的反击，终于来了。
【十问之一，封城是否太过草率？自从马车行有乘客病倒后，太原府就封锁了城门，从朔州请来了当地的士卒、医师、官吏，声称朔州人员积累了足够丰富的经验，能应对太原府的瘟疫。
但自从封城后，太原府的鼠疫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如同染缸一般，侵染着尚未患病的无辜百姓。若当时只是封锁车行及周边区域，情况是否会好一些？
当时封锁全城的举措，究竟是符合事实的合理举措，还是在谄上欺下，为了博取政绩？】
【十问之二，死亡人数有无瞒报？在下听友人闲谈时，无比震惊了解到，近日太原府的棺材铺已经被衙役彻底接管，棺材铺的掌柜、伙计，一天十二个时辰，毫不停歇地轮流做工、休息。加班加点赶制棺材。显然已死人数，远远超过官府每天报出来的信息。棺材铺中，满地都是无主的幞头……】
【十问之三，城中百姓还能饿多久？不知城中的父老乡亲是否了解，太原官府早在封城之前，就将遏制鼠疫专款，用来了购买简州猫之类无用的事上。一百万贯全都花了七七八八。近期已经向琉光钱庄举债。每日派发的粮食，也越来越少。仅就在下知道的，有个父亲被强制带走隔离，他的一子一女被留在家中无人关照，竟被活活饿死...】
【十问之四，官吏执行是否在做官样文章，是否太过呆板以至于泯灭人性？】
【十问之五，迄今为止，处置了多少官吏？为何报刊总是报喜不报忧？】
【十问之六，还要死多少人？...】
【十问之七，封城是否有效？...】
【十问之八，封城有无必要？...】
【十问之九，封城何时中止？...】
【十问之十，太原官府是否心安？...】
狂三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份传单，在读到一些客观上确实富有情绪感染力的精彩句子时，都气笑了。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狂三将传单递给渊璃，“你看看吧。”
站在大厅外的衙役李四急得想搓手，却畏惧于对方身份，不敢出声提醒。
都这个时候了，还山不山呢？您有什么命令，说啊倒是。
“……能写出这份传单，确实是高手无疑。”渊璃道：“语句浅白，没有用任何晦涩难懂的典故，甚至是高深一些的词汇都没用。就是为了能让城中所有人，包括没念过书的百姓，都能看懂。”
说罢，她看向李四：“城中其他地方还有类似传单么？”
衙役勐地回过神来，连忙道：“有。卑职是在城南坊市街头找到的，路上来时，听其他同僚讲，城里各坊市都出现了相同传单。怀疑是有人在凌晨时分散布出去的。”
李四顿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白郡主，代理观察，需要我们去民间收缴这些传单么？”
“已经来不及了。”渊璃平静道：“太原府百姓已经看到了传单内容，未来几天必然会和邻里交谈到。这个时候太原府衙门去收缴，反而坐实了传单上的内容，证明衙门的心虚。”
她眯着眼睛，轻声道：“所有传单字迹一模一样，连边角的墨点都相同。证明是用印刷机印制的——太原府境内的印刷机大约有二三百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短时间内不好排查。
就算排查到了，也无济于事。能在一夜之间，将这么多份传单散布出去，城里只有寥寥几个势力、组织，有能力做到，猜都能猜到是谁。”
这一点李四自然也知道，太原衙门每天晚上都派人外出巡逻，能在不引起警觉的情况下，投递海量传单，自然只有城北那些世家可以做到。
但他可不能为了一时虚荣，耍小聪明，而是要将发挥聪明才智的舞台，留给上级才行：“那我们……怎么做？”
渊璃看向狂三，狂三则是思索片刻，随手从抽屉中抽出纸张，拿起笔，毫不犹豫地在纸上写下文字。
片刻，她放下笔，拿起符箓贴在纸张背面，借助符箓的热意，将纸上墨迹烘干，然后再将纸甩给李四，吩咐道：“你拿着这份文书，去太原府府尹的印刷处，让那的人印出来，今天就在城里分发。”
“是。”
李四低头一看，纸张上的文章，正是针对【十问】的【十答】，站在官府角度，针对每一个问题进行了真实恳切的解答。并且在文中，表达了对传单书写者身份的怀疑。
邀请他从幕后站到台前，如果能对遏制鼠疫提供有效建议，则会给他一万贯的奖励。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渊璃点头道：“好办法，既然他想要一个建言献策的舞台，那就给他一个舞台。”
“呵。”狂三的笑中蕴含着冷酷和危险：“他们想通过颠倒黑白，利用民意来压迫官府改变决策。想得倒挺好。”
她看向李四道：“你复印完相同文书后，再转交给一线人员，让太原王氏派出来的志愿者，去帮助传播信息、挨家挨户朗诵我回应的【十答】，特别是要让他们，去确诊的隔离病坊，为病患耐心讲解。”
“确诊的隔离病坊？那岂不是……”
李四陡然反应过来，整个人如坠冰窟。望向狂三的目光里，满是惊愕与畏惧。
狂三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阴影中的影子却在看不见的角落蠕动起来。
既然王氏想利用这种鬼蜮伎俩，蛊惑民心民意，倒逼太原衙门结束封城，那就让王氏成员，去疫区最严重的地方走一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