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可应付得来？”
左慈暗地里出声向南华问道，打定主意要是南华不敌他便再次出手。
“还是别吧，若是你再和冲虚道友缠斗，又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分出胜负来了。要是拖得太久，被别的有心人察觉到这里的动静却是大不妙了，我自有分寸。”
南华略有些紧张地运起了元气，一面安抚住了左慈，现在确实不适合让左慈再继续动手了。
可是难道自己就轻松吗？想到了自己若是出手，那样的话…….
“那就开始吧，赌上因果的战争。”
铺面而来的是充满古老气息荒原，南华平静地看着四周的环境被辛计然的术法给悄然置换，毫不因为被对方包围而露出破绽。
【万物天择，竭泽贵生。】
文子的声音在这片天地中响起，然后随着声音落地，荒原上出现生物的迹象，眼睛发绿的几匹孤狼，天边飞来食腐肉的秃鹫，没有人，只有饥肠辘辘的野兽。
南华叹一口气，然后果不其然就看到自己身上的道袍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破烂的薄布衣，手上也只剩一只折断枝条做的手杖，全身上下再无其他东西。
“天道求存，的确艰难。但是始终以谋生来求存，未免太过激烈——不仁慈了。”
他的叹息当然也传到了文子那里，对方毫不在意。
“只会呈皮子功夫算不得什么，手上见真章吧。”
然后南华在地上，用木杖划了一个圆圈。
还低眉不停嘟囔着，不够，不圆之类的话。
但是不再迟疑，豺狼虎豹，下一个瞬间一齐朝他扑击过去。
天上的秃鹫也亮出一对铁爪，直降着下来，就欲抓破南华的天灵盖。
“至人无己，以至逍遥。”
南华消失在原地，虎狼豺豹一下子扑了个空，秃鹫也不甘心地重新升回到天空。
“天地转阴，万物化生。”
就在他划下圆的地方，所有停留在那里的虎豹豺狼一下子变得垂垂老矣，好像一下子被脱去了几十年光阴一般，但是这只是一个过渡状态，再过了几个呼吸时间，惊惧着想要离开这个圈的野兽，渐渐须发迟暮斑白，然后变作一具具尸体倒伏而下，一阵风沙而过，血肉就变成飞灰点点褪去，只剩下数具骨架还留在圈子里面。
“天地泰，万物生。”
一点绿莹莹的光华无中生有般出现在圈内，围绕着几具骨架转上了几圈，地上渐渐就生出来茵茵的绿草，长出藤蔓来把骨架覆盖住，圈子的中央，一颗小小的翠绿树苗冲开土壤生长而出，骨架被藤蔓一箍，化作骨粉，树苗在这个时候却又好像吸收了什么养分一样，长得越发茂盛，一下子长到了十数米高的高度。
张开了繁荣茂盛的枝叶，叶间开出嫣红色的花朵，花朵枯萎掉落，果实丰满。
“计然兄，这果子好吃的很啊，不来吃吃看吗？”
树下，南华欣然拾起一枚熟透了从树上掉落的果实，捧在手里对不知在何处的通玄真人微笑问道。
“哼，辟一方小天地，何足挂齿。”
虽然话中带了几分忌惮的意味，但是辛计然没有就此退却的意思。
【天地有劫，生厄行苦。】
场景再度变换，除了南华脚下那个圆圈之中，天地再度改换。
一处战火之后的废墟之间，楼房全都坍塌挤压，不少人负伤，在残破的楼宇之间靠墙呻吟。更有人，被压在房楼之下，似乎是呼救到嗓子都哑了，两眼中都是绝望的颓然。也有不甘心亲人就此被生生埋死在瓦砾下面的人，哪怕双手都被划破，旧的伤疤没有结痂又有新的伤疤出现在手掌，还是红着双眼挖着废墟，口中叫喊着亲人的姓名。
南华皱着眉，然后就在树下盘坐了下来。
他的身上自然已经变回了那副道袍，眉眼也不再是一副菜色营养不良的模样，但是如今也是平添了几分忧愁，他的眼注视着眼前。
“苦啊，就算天地下最幸福的人，都无法否定这份生活的苦痛吧。”
那你要怎么样？
天上飘起了忧愁的丝丝细雨，浓厚的乌云一点点地占据了原本就不怎么亮堂的天空，污水在凹凸不平的烂地面上堆积，然后声声哭喊，谩骂，呻吟，就随着雨丝飘进了南华划出来的那一个小世界。
灰色的色彩渐渐浸染，就像是一个病人膏肓的人对着那拥有过分健康身体人怒吼着，“为什么我没有你那样的健康啊，是你抢走了我的那一份吗？世界为什么这样不公平啊？”
树的叶子渐渐染成枯黄，枯萎了掉下来，青草也黄了，萋萋的黄草一片片的。
南华依旧皱着眉，一言也不发，一个动作也不做。
“天地归一，有无我存。”
他终于动了，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一只木杖，就像是敲地鼠头一样，郑重敲在了圈子的边沿之上，然后圈子便像是通灵了一样，突然扩开，把目光所及的这片废墟全都笼了进来。
“此道唯一死耳。”
通玄真人不屑笑道。
“是也，正是要向死，以取生。”
南华一下子好像变得极虚弱一样，背后的树也整个地枯掉了，脚下的杂草也长得跟地里的野草一样杂乱稀疏，毫无美感可言。
但是他动了，一步步，柱着木杖走出了树下，好像他一开始就在这里一样。
撕下道袍，为人包扎伤口；走到那不肯走出失去亲人伤痛的人面前，即使被对面气急追打，也要一次次告诉对方，生死有命；他还去跟那些行将就木的将死之人聊天，说透生死不过自然往返，轮回有命，福祸相依。
直到他再次破破烂烂累到在下着雨的破陋屋檐之下，汇聚成一条水线的雨水从檐边落下，啪啦啪啦地一直不停歇。
“奔前走后，一事无成，枉为仙人。”
通玄真人如何也想不通，南华到底为何偏偏只肯这么做，而不是鼓起一身神通道法。
复原建筑，救援伤者，催逆生死。
在这里的话，对方是能以此破局的，本来就是消亡和复生的对抗为主题，但是对方却采取了这样看起来卖力，实则毫无作用的做法，让通玄真人有一种做了万分准备但是打在了棉花上的吐血感觉。
“可是，人们需要的不是什么神仙济世，人们需要的只有人，要是不能接受这点，明白这点的话，那以后每一次遇到无法接受的伤痛就跪下来祈求神仙出手吗？不去接受然后跨越的话，人生就无法面对了。”
南华笑着说，而且。
“我也不是什么也没做啊——”
通玄真人一惊，然后神念一下子在这个场景之中来回扫荡，然后马上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南华手中的那个果实！在通玄没有注意的时候，他就以那个为根基做了什么。
居然刚刚没有发现！通玄道人这时恨的牙痒痒，刚才他一直在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直到对方开始去做那些没意义的琐事才不耐挪开，就在那个时候对方便趁机做了什么。
“你把那颗果实种在了哪里？！你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南华笑曰。
“我种在了人心，让每一个人的心里都长出一颗齐天大树，能够下定地基，上撑天斜。”
通玄才急急把目光转回了那些人们身上，发现他们此刻眼里都有了不一样的色彩，虽然依旧恐惧，虚弱，但是绝望已经被希望所取代。
雨已停歇，乌云终将散去，阳光最后还是倾洒下来。
把所有的都照耀，让生者再延续，也让死亡充满尊严。
“不愧是南华，好你个南华——哈哈哈，那就以此为棺，睡上一觉吧！”
南华还没来得及重新站起来，就发现辛计然却是毫不客气又接连出手了。
天地坍塌，改换之后，变成了六个面齐齐向他压了过来。
作为仙人，南华自然是不可能被这天地缩小给挤压成果酱的，但是周身元力鼓动，却也是堪堪抵住对方，和对方僵持不下，却是不能一下子脱困。
“通玄你——忒地不要面皮！居然和我比拼元气，把我托在这里！你可真是——！！”
南华被对方的无耻拖时间招数给气的说不出话来，这样下去，比拼气力自然是没有输的道理，但是却能把他困在在里面动弹不得好长一段时间。
这时候，外界只看到南华一步迈出空中，便消失不见。
左慈重新降回到玉石拂尘上，注入了仙家元力的同时，也牢牢盯着对方一边的冲虚真人，谨防对方有什么异动。
但没有人知道，通玄真人的神识已经从那个小空间中脱身而出，转而朝着那拂尘上的苍乃还有觞月窥测而去。
这一次，必要看出对方二人到底是何跟脚，非要追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就这样，神识和那青年还有小姑娘的身体接触了。
然后无比逼真，具体的画面就这样出现在了端坐洞府中的通玄真人的脑海。
巨大的金焰缠身的乌鸦，绕着一座古朴大钟，上下盘旋翻飞，声声钟响发出，钟声振聋发聩。
然后是一片辽阔到无比无际的原野，野火烧尽，海水往返，天空悠远。
【噗——】
一口鲜血情不自禁喷出，一声大叫，通玄真人便把神识断开了。
大来头，大因果，惹不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