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无法保持理智，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心里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怒火，这怒火自然不是指向黑公爵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彩雾骑。”
而是对着面前这两名过于大逆不道之人的。
这反应让亚斯多德脸上浮现的怜悯笑容更浓重了些，而轻轻眯起，毫无笑意的眼中，则是充满了嘲讽，周围彩雾骑因多玛的被擒而陷入了束手无策的状态，也许不止如此，更因为他们所对付的是自己一直以来极其信任的队长。
拜勒凝视着被失望与愤怒扭曲了脸庞的多玛，挥舞着刀刃，有些艰难地叹了口气，低声下气地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我知道你不相信……这是一件艰难的事，我也不想将此事宣扬出去，公爵大人或许有其他目的只是执行上面出了一些问题……但这件事必须结束，我不会让我们的子民毫无意义地被杀死。”
“拜勒……你到底被喂了什么**？”
“……神啊。”
仿佛每吐出一个字都是对自己的一次煎熬，年轻的彩雾骑捂住自己的头，闭着眼把方向指到亚斯多德那边。
他开口:
“你让我把你带到这里，跟他谈话，我带了，你自己来。”
“当然，军人终究是务实一些的，不是吗？多玛氏？”
一下子悠悠接过话头，亚斯多德艰难从七彩蛇鸾背上一点点爬起来，端正坐到那显然并未听进彩雾骑所说任何话的多玛，露出一如既往略显轻浮的笑容。
他身上的火色绸缎已经被硝烟和污泥所染污，衣衫也破破烂烂，漏出极为消瘦的手臂，脸上似乎挂了些彩，大概率是被溅起的碎石所刮伤的，但那双幽蓝色的眼睛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多玛感到可怕。
他静静盯了一会警惕的贵族青年后，笑着开口:
“我明白，我都明白的，多玛氏，你绝不会相信我不是吗？不过现在，我们都有共同的一些目的，消弭眼前的战争，镇守住每一个军事建筑，我想我干得还不错？”
“……姑且。”
“是的，这就是问题所在。”
多玛保守的回答态度并没有挫败守成卿的热情，相反，他似乎对这个不确定的答案非常满意，这让贵族青年开始暗自后悔自己的回答，且反复思考着自己是否步入了对方什么陷阱，但他又不能如辩论赛一般只接受对自己一方有利的论点。
亚斯多德打了个响指:
“你怀疑我叛国，无非是因为这些潜入者潜入的速度和方式实在是太隐匿了，即便是我国的影子也很难做到如此精美的潜入行动，那么一定是有人出卖了布防图给对方……这个人，我算一个，拜勒将军算一个，还有，那位也算一个。”
“拜勒现在跟你是同伙，他的嫌疑也有了，现在，目标只有一个而已，就是你和拜勒所组建的叛党。”
“很好，很好，不过，您想想，这里可是我奋斗出来的基业，除非公爵大人找到个罪名把我这边彻底抄家了，不然，这里的一切财产中许多都是我的，啊……我明白，真正归属的还是公爵大人，不过现在是我用不是吗？然后，我把这些奇奇怪怪的士兵忽然放进来，让他们在我的领地横冲直撞，一顿乱杀乱抢？亲爱的多玛氏……”
他说这话时把手放在胸口，轻轻握拳，那双令人憎恶的蓝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似谦卑的嘲笑鲜明浮现。
多玛一直很讨厌他这副神情，他被爱德华公爵派到这里，一部分接近前线，一方面也是来说服这名掌握了太多公国命脉的大老爷调转态度，别老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了……
但每次他一去劝，对方就总是坐在那城主府中，背靠着座椅，把他的那只黑木手杖在地上跟指挥棒一样点得啪啪响，心不在焉地搓着那该死的两个小球，从来把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即便多玛受过非常完善的贵族礼仪，他也受不了如此吊儿郎当的家伙了，若不是公爵的指令，或许他已经一拳给这家伙脸上砸塌一块了。
“我这样做，总得有些好处理由吧？”
但真正令他生气的并不是这点……
身着深蓝色礼服的贵族，在对方忽然凑近，带着幽暗语调的轻佻语气中想起了这点。
他真正郁闷的是，对方每次都能想出一个似乎分量还算充足的理由。
风险、私利、公理……多玛受了爱德华的命令，他本该有着强制的权利去命令对方立刻全力参战，但这该死的，似乎漫不经心的守成卿，却总是在他几乎要把其拉下坑的时候忽然吐出几句清醒话语，接着便轻飘飘地把他的论点打了回去，而且，往往不是因为他自己不愿，而是给出一大堆不知道从哪来的客观条件不允许，老天爷也像是听了这狡诈恶徒的鬼话一般，总是恰到好处地降下一堆灾祸、或者发生其他动荡。
多玛不是没有怀疑过对方故意使诈，但，彩雾骑们毫无发现，就连他千辛万苦去请求公爵将影子们借给自己一段时间，所得到的结果夜只是这些灾难纯属巧合而已，平心而论这些灾难并没有带来太大损失，只是，都很恰好地破坏了他劝说对方的基础点。
“……理由并不重要。”
“当然重要，我亲爱的朋友，我知道在你们心目中我唯利是图，这当然货真价实……但这次呢？”
“也许王国贿赂了你，也许你是对方的信徒，也许你已经不是真正的守成卿了，理由这种东西胡乱都能说出千八百个来，我唯一关心的就是你真正做了什么。”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亚斯多德挑了一下眉，故作沉吟之后缓慢带着有些怪异的语气开口:
“……控制住这场灾难的，我猜应该是我吧？”
“也许只是掩人耳目，又或者良心发现？无论如何，亚斯多德，熄灭火的人并不一定便不是点火的人，甚至，世界上大多数火焰都被点燃者熄灭。”
“您听听，您说得都是些什么呀。”
摇摇头，蓝发青年露出一丝失望神色，不过从其抑制不住的嘴角看来，这显然是一出拙劣的表演。
不过即便如此，多玛的心还是更加悬了起来，他从刚刚起便逐渐发现了，自己反驳对方时实际上都只是以各种猜测来作为凭证，这已经属于是一种非常糟糕的反驳方式，毕竟猜测没有坚实的现实依托。
而对方略含笑意的语气也正是嘲弄着这一点:
“我希望您不会忘了，虽然我现在是这般邋里邋遢的狼狈样子，但我是公国的亚斯多德、全国所有城市最为富丽的斯迪特城的守成卿，贿赂？王国要出怎么样的报酬才能让我接受他们的贿赂？除非那德拉奥略把自己头顶上的王冠双手递给我，也许我还会考虑一下。”
“贿赂又不止财力上的，罢了，你若当真没有任何问题，怎么会抗拒呢？稍微等一段时间，等水落石出不就……”
“哦，等什么？等到您把我关押进什么又臭又脏的地牢，然后在某一天被迫身体不好而死掉吗？”
“亚斯多德，别说些废话。”
连一旁都彩雾骑似乎都颇为看不下去地呵斥了一声，于是蓝发青年耸耸肩，一脸似乎颇为无奈的轻笑，再一次调整好坐姿之后，慢悠悠开口:
“您的话语全无任何实际证据和逻辑了，如果怀疑就可以为人顶罪，把人扔进牢房，多玛氏，整个国家都会乱套，而我早就不知道进了多少次地牢啦。”
疑罪从无是十分重要的一个点，多玛也清楚，但被面前人笑嘻嘻地利用着这一点，是货真价实令人不爽也是真的。
可他却依然只能如此憋屈地坐在这人面前，听他假兮兮地语重心长讲话:
“要说的话，谁质疑，谁举证，所以，真正该列举证据的不是我，而是你啊，我亲爱的多玛氏。”
“……你的城市失手，本就该受到责罚。”
“是公爵大人调走了我大部分的军队吧？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也完全没有取得任何战果，这样的结果不领功也就罢了，甚至还要面临拘捕？您可真会伤人心……要说我能从这里面得到任何利益，那也是在完美应对入侵者的功绩下得到奖励……但是，我知道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得到一个非常、非常大的利益。”
说到最后一句话，守成卿脸上笑意淡去，一直以来嬉皮笑脸的青年忽然收起一切轻浮气质，一双幽蓝的眼渗出审视神情，仿佛穿透了多玛的身躯，向着他的灵魂投下居高临下的凝视。
多玛一直都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这个轻浮的男人。
那副看似不着边际的外表下，是一颗阴险狡诈却难以摧毁的冰冷大脑，即便他自认无比忠诚，却时不时，也会被那狡诈恶徒所挑唆，升起一些令他自己悔恨不已的不忠怀疑。
“……如果我不能完美应对，您的发难便会变得顺理成章，我，应该被架在火上炙烤、被当做罪人焚烧、被戴上镣铐、不为人知地神秘死在牢中。”
“你这些鬼话我一个字都……”
“轰——”
争执不会如此简单休止。
但就在多玛正要开口的那一刻，一声巨响从远方响起，贵族有些心烦意乱地把头转去……
却呆滞望见了宛如末日般扩散的魔力漩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