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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景物似乎被拍散一样，变为无数细小光粒，本来就是虚假所堆积的沙堡，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不出意料。
疯癫的诗人歪着头，站起来，一脚踩在篝火上，于是那燃烧的篝火也熄灭，变为无数光粒，萤火虫一样的光粒小心翼翼地把红点递交到无法更加陷入疯癫的诗人手上，这个姿态让他脖子处的关节显得有些奇怪，实际上，他时常会采取这般怪异的姿势，这让诺曼怀疑他是不是颈部或者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因为当他这样歪摆着脖子的时候，往往会以一只眼睛为中心，让这只眼睛在空间中字面意义地凝固不动，然后以此露出审视的目光。
有些像夜深时忽然被陌生人惊动的猫头鹰，事实上，那种略微狭隘的眼睛弧度，毫无疑问就是属于猫头鹰的。
“你。”
“？”
“是什么玩意儿，也敢说我虚荣？”
……呃。
该说不愧是那个疯子吗？从不知真假的梦中醒来，第一时间竟还在斤斤计较这种问题，比起现在这个出口边带着嘲讽语气的诗人，少年多少有点怀念起那梦中还年轻青涩的家伙来了。
总之跟这种家伙计较也没什么用，诺曼敷衍一样点点头，用手摆了摆算是妥协和投降手势，接着便用下巴示意对方继续带路。
那诗人冷哼一声，转过身去，幽幽落下话语:
“到这个阶段，一切已经注定，它们的尝试已经失败，若是真的要满足我那不落入如此境地的愿望，必须在抵达那之前一无所知地离开，而抵达那之后，面见那一切，我若知晓结果还因懦弱而逃跑，那么，就比今日还要令我不齿了。”
“也就是，危机结束？”
“袭击你们的人，他们……呵，我想想怎么撒谎，啊，他们姑且也算是攻击了我，而攻击我的人都会被灵感视作仇敌，如果真的是他们来攻击的话，现在肯定被灵感们全都变成疯子了吧，依附思想与知觉生存的生物对于这些脑波动的操作总是格外娴熟，在那之前，它们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撒谎？
对方那过于毫无掩饰的撒谎令骑士皱起了眉，这种过于的直白与赤果让他甚至难以选择反应，若是质问的话，似乎对方也只会咬死不说的样子，不如说，对方的态度就好像明明很想说出其中的真相一样。
于是，诺曼换了个角度:
“你说话的原因，是因为灵感那方面吗？”
“不，它们也想告诉你，因为它们自称比任何人都想完成我的愿望……你也看见了。”
“有时候你说话会……非常莫名其妙，那也是灵感的原因，那就是它们有不想让你说出的话吗？”
诗人挑了一下眉，然后稍微顿住脚步，自经过上个阶段之后，他的步调便又松弛了许多，更加若梦中漫游者一般漂浮而悠然了，踩在潮湿草地与泥土上的脚步几乎没有声音，像是不愿惊醒了周围的什么一样。
“……你看到过早年的我，我自己，的确有这样说话的习惯，最初也许有些羞耻，但是，不能以口齿顺畅说出或唱出的诗句毫无意义，所以我养成了这个习惯。”
说到这里，他闭上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辞，又似乎只是等早就想好的话语从头脑一点点沉没到口前:
“但是，也不至于如此频繁……灵感，就如其字面意义上一样……这些糟糕至极的东西，真正要说它们最大的正面作用和副作用的话，那便是会毫无规律地为被依附者提供许多的灵感，那是吸取了被依附者思绪所产生无形之物后酿造的产品……就像是蜜蜂汲取了花蜜，然后在蜂巢中酿造之物一样，事实上，如果要寻找一种和它们最为接近的现实生物的话，大概的确是蜜蜂，或者马蜂了吧。”
海亚默说这话时撩起袖子，从那宽厚袖口中伸出一只惨白的指节，一只光粒便乖巧落在上面，配合似地嗡嗡震动着，甚至其他光粒还主动凑上来虚添了一双翅膀，然而诗人只是皱起眉，厌恶地甩了下手，然后那光粒便再度有些失落地散开了。
诗人继续不咸不淡地往下说:
“……所以，就如同一些蜜蜂只和特定花种进行着共生一样，这些东西也只和特定类型的人进行依附……嘛，也就是，有天赋？不过，似乎也不是文学上的天赋，不然精灵之中不可能只感染那么一点。”
“嘛，往好想就是，你至少在不为人知的某一面的确非比寻常？”
“其他疾病也一样，天生的生理构造注定各人有更容易得的病，那也能叫非比寻常？呵，你要这么想倒也有道理，无论如何，因为那些想法会跟直接灌入脑子一样出现，甚至你自己想说的话也会被那东西染上，所以，说话的形式的确会改变，而且如果它们很紧张你要说出的话，也的确会拉住你的舌头。”
说到这，他微微张开嘴，故意舌头滚动着，诗人的牙齿倒是很白森，或者说，从他的其他一切体态来看，灵感对于他永生的维护可以说是最理想化的一种状态，保持年龄、保持肉体的健康、保持伤害恢复，与一些劝诫人不要永生的故事相比，他这般姿态似乎是极好的了。
然而即便如此，之前如此性格的人也步入了疯癫，永生，无数人争夺之事，珍贵的金杯……包裹在金箔之下的恐怖。
“事实上，它们明明可以随便操控我身体来着，居然没操控……大概是没脑子吧。”
“虽然很可怕的样子，不过，这些灵感，似乎对你确实很有好感就是了。”
“……噗，对于这种事，不知道就不要评价。”
诺曼的评价只得到了海亚默抵着自己下巴处的一声冷笑，随即，他歪着那似乎要掉了一般的脖子，继续往前走了。
而骑士……
“……那么，你如此不紧张地说出自己撒谎的话，应该的确是跟灵感有关，不过不是它们在威胁你，而是有什么东西可以对你的性命之类东西产生威胁，因此灵感们会感到恐惧而阻止你说出真相，甚至于控制你的言行，所以，比起做那种无意义的事，直接说出自己在撒谎，反而可能引起我的注意。”
咔嚓
诗人的脚步再一次踩在了草地上，这次发出了轻微的响声，也许是没有注意，于是踩到了那浅绿色草地下掩盖着的小石子，将其挤压着弹费了出去，随即，他顿住了一下，再一次发出颤抖二低沉的笑声。
“哈哈……”
“看来我说的没错。”
“嗯，很聪明哦，这样聪明，真是再好不过了……也再糟糕不过了，如果你是个一无所知、毫不敏感，能被随意操纵的傻瓜，被引路的盲人……现在如此幸运，一定能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幸福地渡过一生吧。”
这句话又再一次染上了那种含糊不定的飘忽，诗人幽蓝的眼扫着少年的面容，咧开的嘴露出牙齿，显出一丝锋利:
“……不过，为什么不呢？你越是聪明，越是明白，这些也许就会越早地暴露在阳光下……然后，有些美妙的梦境便会在阳光下化为泡影，这是对你的折磨，也是……”
说到这，海亚默忽然快速咬牙，他上下颚关节忽然迅速地互相咬合起来，像是某种光滑锁具，接着，少年看着他脸上微微起了一些神情波动，但很快就变为了百无聊赖的神情，然后耸耸肩，朝前面继续走了。
不过，也许，这一些就足够他得出一些答案。
“……我会进行我的判断的，我知道她肯定有所隐瞒，但是，我依然想要去选择相信，因为，我的确很喜爱她，足以影响判断的程度。”
和海亚默有关，被他所厌恶的，又会跟诺曼有关的，只能从两方面去猜测了，一方面是人类总体，另一方面则是……伊泽德拉。
而依附在海亚默身上的灵感对于这个存在似乎有着非常明显的畏惧之心，这一点，人类是绝不可能做到的，那么，也许便是远古时代的伊泽德拉。
传说往往有所隐瞒，尽管，故事应该终究不至于翻转，却总会根据需要进行删改，也许，其中救世之白龙，并非天然便担任着如此伟光正的角色，不过，骑士倒也觉得寻常，只要传说中的她、过去的她、不是与他现在所认识完全相反的人……不，就算相反，他所喜爱的不是现在的那个狡黠的白龙吗？除了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都无关紧要吧。
“……”
诗人这次没有回话，但诺曼能看到他越发扭曲扬起的嘴角，这或许代表着一种承认，最后，诗人站定，缓缓转过身……那双幽暗阴沉的幽蓝色双瞳盛满了一种怪异的怜悯，他的手抵在自己嘴唇之前，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自己却是以梦中呓语般语调呢喃着:
“啊，我开始怜悯你了。”
“……”
“……智慧的近义词便是痛苦，一无所知，至少一瞬间是欢愉的，记住，无知是福……特别对于那样的存在，应该，”
还没等他话语落下，茫茫白雾便再一次升起，一切又陷入黑暗中，只留下那两缕幽暗如鬼火的蓝眼，以及……
“永远无知才是。”
一缕逐渐升起的，璀璨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