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权？”
“是哦。”
那冰冷转瞬即逝，且宛如一枚钉子，死死镶嵌在了诗人脑海之中，硬生生散发着冷气，而那将锈钉锤入者却早柔和了表情，似刚才不过是在开些随意玩笑一般，语调飘飘然地继续往下说:
“虽然其他人的感染我可能可以控制，但是，你的话，因为太讨这东西欢心了，所以灵感们依附上你就像是苍蝇钻入了蜜水……投入者贪婪，被投入者黏腻，因此绝不可能再轻易分割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治好其他人的感染？”
“是哦，本来就是小惩大诫，我又不是想毁灭人类，当然只会控制着作为惩戒只感染一小部分啦。”
她说这话时眨眨眼，眼中倒映着四周互相残杀的人类丑态，一副俏皮说出自己恶作剧计划孩童般神情——事实上，对于至高无上的神明来说，这一些小事说不定的确本就如一点小小恶作剧般无关紧要。
然而，即便如此，那永生对于那少许感染的人来说，恐怕也是无比恐怖的变化吧……可能够治愈，也就是，终有一天，死神仍能仁慈地接纳他们？
这样看来，这永生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诗人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仍以警惕的神情盯着对方。
察觉到诗人细微情绪变化的伊泽德拉轻轻笑出了声:
“不，别误会哦，我可对治愈大多人没什么兴趣，只会，维持着让永生之毒不大范围感染而已，因为永生的确是有点消耗能量呢……太多了的话，说不定反而对于其他种族是种灾难？”
带着笑意的话语，却渗透着比之前还要深邃的冷漠。
海亚默的心再一次提起来，咽下一口唾沫，他深深思考了一下，随即以略微带着颤抖的话语开口询问:
“……你说，灵感如果依附我，就会难以分割。”
“是。”
“难不成，如果它们依附在我身上的话，就不会感染他人了？”
在这句话终于从口中漏出时，他终于感到轻松似地，整个身体都垮塌了一下，湛蓝色双眼用一种带着希冀的神情凝视面前的人，而那白发少女只是静静微笑着。
她什么都没说，但一切已经分明。
诗人用手盖住自己的帽子，像是在避免它掉下来一样，低下头，然后长出一口气，这并非是因为得到答案的放松，而是更加复杂的情绪溢出了他的脑海。
似乎，一切还不是最坏的境地。
人类总体并不会受到威胁，甚至被惩戒那些人似乎也可以算是恶有恶报来着……但是，不知为何，他心中的担忧反而越来越浓重。
“如果……”
在最后，诗人抬起头，望向那些打成一团，扭曲着、纠缠着、暴露着的人群，湛蓝的眼中，倒映出一缕金黄的火焰，和那无数漂浮晃动的光粒。
“如果有一天你对人类失望了的话。”
他开口:
“……你会驱使着这些光粒，感染他人吗？”
“……”
伊泽德拉并没有马上回话。
苍白之龙，举起一只手指，向着那无尽的光粒伸出手去，那些光粒稍微畏缩地飘远一顿，接着，却又一只听话的鸟儿一样，乖巧落在那白皙指尖，白发少女就这样以温和神情注视着这永生诅咒的本质，缓缓落下话语:
“我不会承诺无法承诺之事。”
“……如果我丧了心智，反而要将这诅咒散播人间，如果你还不曾想要毁灭人类，你还会履行今日的话语吗？”
“有此心，自然不会放任。”
“好。”
话语中纠结已消耗殆尽，最后这一声好字诗人说得斩钉截铁，他上前，主动张开手，湛蓝双瞳显出毅然决然神色，宛如一只张翼的飞鸟一样，朝着那被光粒所弥漫的夜空张开了胸膛。
也许是问话久了，又路经了太多坎坷，此刻，诗人的话语显得有些嘶哑:
“……龙神啊，高高在上的龙神啊，尽管你的话语变得温和，但一介物种生存于世，其命根岂能被一个存在主观拥有呢？”
“特别是，我是异族？”
“我无法否认有这个原因，然而，哪怕是世上尊贵的君王、名声远扬的圣者、卑贱至极的草根……又怎么能一人享有这堂堂决策？”
他的话语又开始染上些诗歌的调调了，这次却不再虚浮，而是显得有些掷地有声，诗人轻轻抚动着自己那一杆明亮的银笛，眼中充满了柔和。
他的话语也显得平静而温和，像是一位将要走入良夜的温和者:
“我本来也没有资格……然而。”
白发少女只是静静看着这人，看着他一点点朝着光粒密布的空地中走去，看着他一点点远离人群，然后，冷不丁说出话语:
“……你的情况，很特殊。”
“怎么？”
诗人询问，但不回头。
“你对灵感的吸引力超乎常人，所以，依附在你身上的灵感，我也不一定以后能调动。”
“呃……”
“但是，也不必泄气，作为区区一名神明，虽然对这种东西不一定能完全调动，但是，要调动你还是可以的。”
本来俨然一副赴死英雄样貌的海亚默在伊泽德拉说出前半句话语的时候，一下子泄了气，不过在她缓缓吐出后半句时，又眼神明亮了起来，随即却显出一丝犹豫。
如果他也变得不得不听从龙神的话，那岂不是失去了这一牺牲本身的意义？
似乎察觉到诗人的想法，伊泽德拉伸出双手往旁边虚空拍了一下，似乎在表达安抚:
“安心，自然不会让你直接变成我手下，只是……你愿意向我发誓吗？”
“发誓？”
海亚默显得有些愣神，他自然知道龙神教有向龙神许下誓言请神明监督的惯例，只是……那对于诗人来说，更多只不过是请内心中信仰和良心坐旁监视，以虚无鞭挞来保证自己的言行一致罢了。
伊泽德拉举起一只手，然后，那手上便燃起一缕火焰，她举着这火，以一种审视的神情上下打量着诗人，另外一只手则轻轻捏着下巴:
“对哦，誓言的内容很简单，只要，你发自内心地怨恨起了连带自己在内的人类，而人类也厌恶并伤害你，你就必须作为我的记录者，只能置身事外地观看我将要所做的一切。”
“这……”
“那样的状况，无论是你的主观还是人类的主观，都不是什么好结局的走向呢，所以，作为神明的我来插手，也很正常吧？”
苍白之龙似乎有些好奇他为何不答应般地歪了下头，的确，她的条件似乎固定得很死，按理说不知晓这里发生一切的人类就算不感谢海亚默，也应该不会如此过分地迫害才是……除非，他已经变成了怪物？
如果是那样，还不如被剥夺活动权呢，海亚默默默想着，勉强举起了手。
“……烈火之行者、众生之先、仁慈的导师，莫提法斯的龙牙之主、伟大之龙神啊，我——漂泊不定之诗人，浦克·海亚默向您致意，此刻我将起誓，我将永久平和对待那与我同族之人，而相信，同族之人，亦将仁慈对待我……或者即便冷漠，也不至落入彼此伤害怨恨的境地，若为此事，我将于世事之书间剥离，从此只冷眼旁观于世间一切，服从万物之变化。”
“好。”
在海亚默说出这话的一瞬间，他顿时感到一阵火焰缭绕在了自己身边，然而，那似乎不过是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身体，在诗人有些无措眼神下很快又消弭于无形……
然而，的确有什么改变了才是。
“你……”
就在诗人再度抬起头，要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之际，那苍白的身影，却突然消失了。
所见的不过是一片茫茫的夜，哭笑的人群……以及。
无尽的光点。
而此刻，一名骑士则在人群中忽然回过神来。
“这是……”
……
嗡鸣。
无尽的，嗡鸣。
始终缭绕，经久不息，即便过了如此千万年，这喃喃低语的嗡鸣，依然让诗人感到……悦耳。
那是无数关于美妙故事的思想……宛如变质的蜜糖，带着恶心意味地渗透进他的脑海中，因为过于腐败，因此显出酒一般醇厚诱人的熏陶……这些故事源源不绝地被讲述着，温和地引诱着他将其倾吐，宛如散播花粉的毒种，或散发的绚丽孢子……
那才是最令人厌恶的，他想，如果只是直白的丑陋与邪恶，他必能永久保持一种最单纯的抗争之心，然后永远地斗争下去。
然而灵感实际并无善恶……光是逆行，说不定反而变为了破坏者。
但是，至少比起那个骗子……
脚步。
嗡鸣从未企图干扰他的寻常生活，比起诗人的听力，灵感更加敏捷而灵巧地接收了一切外界变化，并将其以窃窃私语形式向他传达着。
于是，浦克抬起头，看见的是白发银瞳的少年，在他抬起头之际，那人眼中明显出现了一丝错愕。
呵。
那是当然，浦克嘲弄地看着对方，看着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最鲜艳的，乃是那一把依然有稀薄光彩的银笛，然后……
“嗡……”
银色双瞳如镜面般倒映出一具丑陋的身躯……那里面，污秽满身的诗人骨瘦如柴身躯被裹挟在破败黑蓝礼服之中，礼服也多出破损，然而，那一切也不过平常，真正，让人厌恶、甚至作呕的是……
那枯瘦身躯之上，诗人惨白如纸脖颈处、手腕处、甚至右下半张脸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无数互相交错的……蜂窝一般却显出焦黑的孔洞。
一只眼寻常挂在眼眶内，另外一只眼，其眼皮已经被吞噬大半，漏出一只浑圆眼珠的半边，下方眼白因刺激而显出诸多血丝，异变并非仅在浅表，那孔洞彼此堆叠的缝隙中，显出的毫无疑问是同样异变的骨骼的颜色……
骑士似乎有些愣神，这也难怪，疯子则冷笑地扑了上去。
“……骗子。”
“什、么？”
“伊泽德拉，你怎么敢装成光粒杜撰……可笑的东西，不过无所谓，看好了，可怜的骑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