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回忆起记忆中那人，于是竟当真感觉好像得到了力量，那虚像与老者依然贴合，但诺曼却只把那本就有些模糊的人像只看做黄白色的一滩，根本不受其虚像的干扰。
但那火焰虚实依然困扰着他，诺曼现在只能把所有袭击过来的火焰都当做真实的，但这样实在是过于耗费精力了……一来二去，少年身上染上了不少灼伤。
伊芙帮不上忙，精灵女王从刚才起就企图以藤蔓和自然魔法介入战场，但这可是龙炎之间的比拼啊……她那在世间明明算得上高级的魔力，在沾染了龙炎之后，便宛如染火的枯柴一般凋零了，还是少年分心才没让火势蔓延，只能有些无措而痛苦地站在一边，进行着思考。
“你不能反抗神的意志……你们的权柄本就是祂的怜悯所赐予的！”
“老不死的东西，你那虚像除了给她污蔑，让她变成一副残酷无情又短视的样子有什么作用！你说怜悯，可你根本不知她的……温柔，真正现在污蔑她的，就是你！”
“住嘴！”
那首相死死盯着诺曼，因为他的言辞，气得头上的羽毛都竖了起来，空洞的眼流下的火焰也越发浓厚。
他再一次伸出手，全力去进攻，身体像被点燃的蜡烛，往下垂落着被烧尽的残躯，而他身后浮着的虚像，则越发不稳定起来：
“我何时撒谎、我何时污蔑？大人所行，难道并非正义吗？不是你们要搞屠杀么？不是你们要种族灭绝么？”
“……人，的确有罪，但你如今行径，和当初屠杀的人有何区别？”
“嘘！”
随着火焰激烈，那虚影竟也模糊起来，像融化的冰球，又似滴落的太阳，一点点变为液态一般的火焰，笼罩缭绕在老者高举的双手上。
首相高悬天上，双目欲眦地俯瞰着仍在反抗的少年，轻蔑笑着：
“若这世上一切，当场干了恶事，不需得报应，仍能平安过上亿万年，只是等后代子孙一句，也许有罪，随后道个歉，变重新与被害人一样同等……那我今日的行径便更加合理！反正，等你们人类灭绝之后，我再过个千万亿年，让个后人去你们坟前鞠躬道歉就行了！”
“……”
这回轮到诺曼说不出话来。
但沉默半晌后，他还是举起剑，朝着那火焰走去，沉吟着开口：
“你说得对，但正因如此，我必须现在阻止你毫无建设性的屠杀……如果你幻境中一切当真属实的话，无论是人类该付出什么代价，还是该惩罚的人到底是谁，都不是一片不分敌我的火所能解决的……你甚至也烧伤了亚人。”
“他是故意的。”
这时，伊芙冷冷的声音冒了出来：
“亚人，当年在黑龙大人殉道之后，和人类达成了协约，抛弃了精灵逃跑了。”
“……”
“你们把我们扔给了人类，而我们本来是盟友，我们曾经庇护过你们，在最后，我们企图联合你们，认为这样起码能有和人类一敌的实力的时候……你们背弃了我们，却被骗到了荒芜之地。”
“那些驯兽师里面……有些人心怀歹意……”
“是，但是，你们真的一点不知道吗？”
老者哑火，本来可怕的攻势为此一顿，他低着头，喃喃自语般反驳着，伊芙却只是缓缓走过来，以冰冷眼神盯着他，开口：
“无非是权贵认为出卖精灵所得的利益足够你们暂时潜伏，而底下的所谓下等种才需要干活，才会害怕那些可憎的环境，而高等种族……你们觉得只是荒漠而已，小菜一碟。”
她走得越近，那老者就越退缩，最后竟靠上了后面的墙壁，痛苦地捂住了那双空洞眼睛。
“真荒谬，你们居然有脸在幻境中把自己完全包装成受害者……你也不过是一个举着龙神大人旗帜，以自己的私欲张扬成祂的旨意，披着祂的皮作威作福之人。”
“……精灵，我从未想过你们会来，我曾以为这把火无论烧到什么，至少他们的确对于龙神大人有愧……”
“但是精灵从未背叛，是吗？”
伊芙幽幽叹了一口气，闭上眼：
“……所以濒临灭绝。”
“……我可以让你们走，你们带着一些人走也没问题，但是，我不能放过他们所有人……我的确感到了她的悲愤与绝望，你不知道那一天他们企图剿灭法夕娅泽尼大人时，龙神大人的杀意。”
“我怎么能不知道，我怎么能不明白……当人类掠夺我的族人，杀死我的女王、使我们永远流浪的时候，我也恨不得他们全部灭绝……”
老人的退缩并未使精灵女王消去怒气，她反而步步紧逼，以一双湛蓝的眼死死盯着那人，一字一顿开口：
“精灵从来不接受任何混血……直到林恩的出现，我依然不能完全不戴有色眼镜去看待这个种族……但，我更希望做一些有作用的事，而不是被仇恨点燃，在厮杀中让我的族人和对方一起毫无意义地死去，报复一定会来，但不是以和他们一样的方式。”
她的声音落在地上，像铁，她的愤怒无形，但像金子。
诺曼默默听着这些话，思考着。
当这样的伊芙，看到林恩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而当这样的伊芙，看到自己——一个毫无疑问的人类之际，她又在想些什么呢？
无论如何，他只听到她斩钉截铁地说着：
“我们会比他们更加强大而发达，他们的后人会唾弃他们，曾经他们掠夺我们的，我们要正正当当轻而易举地夺回来，证明他们的无能、可笑，我希望是这样，但也许很难……但再难我也需走。”
“精灵。”
老人苦笑着，那张已经被火焰彻底腐蚀的苍老面容上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区别，这甚至就是远古时候我们能选择逃离而你们则正面应战直到被暗算惨败的区别……我们还是一点没变。”
“……是啊。”
“但一切已经晚了，”
老人叹息着，无神地望向天花板——它已经彻底被火焰烧却，漏出阴森天空，好像世界末日一般溃烂的昏黄。
“我听到了，预兆……我从未想过，这一切会是这样发展。”
诺曼不由自主一起挪去目光，但在那之前，老人的攻击到了，那是最后一击，集结了他全身的力量，如果不是幻境为他阻挡了少年和精灵女王的攻击，他必是无法短时间内准备好这一切的。
“……你是个威胁，我绝不能留你。”
滔天的火焰让诺曼想到了幻境中那苍白之神的手笔，少年咬着牙，猛地伏低身子随后举起剑，他来不及做太多反应了，这一击就是冲着他来的，又快又狠，甚至诺曼刚刚抬起剑，那火就已经撞在了他身上，顿时将他身躯侵蚀。
“诺曼！”
精灵女王惊呼一声，一把将自然魔法甩到那已经油尽灯枯的老者身上，随后便不顾还在燃烧的火焰直接冲到了少年身边，把他抱入怀中。
诺曼只觉整个身体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
‘你看，我就说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那被光熏得睁不开眼的视线此刻看见了一缕虚影，仿佛鸟儿飞过时掉落的一枚羽毛，轻飘飘落在他视线的边缘。
‘不过比我想象得快一点，形式也不正式……呵，果然这句话，还是下次你真正到这边来的时候再说一次吧。’
熟悉的、带着些狡黠的话语宛如雪丝般渗入他的头脑，平复了龙炎焚烧带来的滚烫，令少年感到昏昏欲睡，但他还是竭力睁开眼，努力向声源的地方张望……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是觉得一只手轻轻按上他的头顶。
‘最好的谎言，是99%的真实和1%的虚假，不过，这样以来，同样针对一段历史的谎言，由不同的人说出，便能至少确定98%的真实……但你怎么想呢？情愿被蒙蔽吗？’
“……伊泽……”
少年呢喃着，一如既往，有些迷茫，但又或许答案早已在嘴边，只是他未曾说出。
但是……
“诺曼。”
一只实际存在的，温暖的手的确抚住了他的头，诺曼眨眨眼，看到了伊芙凝着严肃表情的一张脸。
精灵女王看着自己终于恢复意识的孩子，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你没事……诺曼，告诉我，你和龙神大人，认识？”
“白龙小姐……是我的恋人，也是我未来的妻子……”
少年吞了一口干涩的唾沫，以极沙哑的声音说着话，他本以为伊芙脸上会浮现的，可能是惊讶、错愕、难以置信的表情……但他只猜对了一半，因为在这些表情一闪而过后，精灵女王那副美艳的容貌上，浮现出的是一种极致的颓然和绝望神色。
伊芙一把抓起了他，死死盯着，开口：
“诺曼……你听着，你喜欢谁我都不反对，无论是精灵、亚人、人类或者其他什么，但是，诺曼……那个人不行，那个人绝对不行。”
“……为什么？伊芙，我又不是不知道她身……”
“跟那个人，交朋友可以、接触祂也可以、甚至与祂为敌也最多不过是死亡，但是，长久要陪伴祂，真正成为祂的伴侣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