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卷六十四章 真实,冷漠如霜

作者:尹哲 更新时间:2023/7/17 13:52:25 字数:3079

她说完这句话,就从那地方离开,从墙上取下那一套新鲜的镣铐,直直走向了那敞开的门,和她搭话的人则站在原地,保持着一副受人摆布傀儡应有笑容,背着手,看着她走向那敞开的门。

直到她彻底走进去,青年便若无其事地挪动了脚步,大为不敬地把视线投入那泄露的缝隙。

……里面漏出的先是一缕阳光。

温和又澄澈,像是林间树梢缝隙中第一缕漏下的晨光,能将一切珍爱的植物滋养得蓬勃,这一整个大厅改造都是伟大神明亲手操作的,特别是这后室。

这花了六天辛勤的劳作,第七天用以休息。

地上铺着柔软若牛乳的地毯,绒毛近水般随压力浮动,涂布着绚烂华丽、却不显过奢的图案,比常人卧睡的木床更加软和,天花板上吊灯静静悬浮着,因尚在白昼,并未点燃,在地上投下些许阴影,一旁,光怪陆离的彩玻璃窗在阳光照耀下绚烂出无限光辉,宛如神谕一样将其上的图案烙印在地毯上。

白发少女光着脚,那双似乎从未踏过沙石而瓷器般光滑的赤足微微凹陷在地毯簇拥中,她神情很平静,金黄的眼瞳使一切华丽的布局而淡去、连刚刚垂落的阳光亦黯然失色,臣服似匍匐在她脚边。

这本就是她该有的姿态。

“早上好。”

但这样凌驾一切的神,却以极其柔和的声音开了口:

“刚才的话,都听见了?”

“……”

“很好。”

在这华丽房间的中间,一个被松弛衣衫包裹、一言不发的少年,卧在地毯最中间最柔软的地方,低着头。

伊泽德拉小心翼翼走过去,轻轻扯动着他的头发,把他脸强行抬起来——手捧总会挡住些表情的,而现在她不惜一切想追寻的,便是他死去般面容上一丝情绪的波动。

那张抬起的冰冷面容属于:诺曼·斯乌尔。

苍白的发丝有些凌乱地被抓起,银白的眼冰冷中带着一丝虚无的空洞,他的坐姿有些怪异,与其说是坐着,不如说是病人般完全无力地瘫痪,而如此,他依然能维持坐立,全由着那松弛的灰色衣袍露出苍白泛青的手腕上……

精致的锁链。

被套上松弛袍物的少年浑身被镣铐所束缚,手脚、关节、身躯以及一切,就连毫无力气的脖颈都被穿上了一圈光滑的镣铐,嘴角亦被束缚具所强行合拢,事实上,考虑到除了下颚外,他身上一切的骨折和损伤都并未完全治愈,以如此严密镣铐来束缚一名废人本就是个值得商榷的决策,但神坚持如此,并极为重视地亲自为他打造,并套上了这副屈辱的束缚,当时的现场一片血腥,那神明神情却似为自己的新娘戴上戒指与花冠。

他身上的盔甲被她剥去了,如螃蟹的软壳般被轻易从缝隙割断了,现在好好摆放在这大厅的对面,他的剑被夺走,不知藏在了何方,他这副败落的样子并未展现在众人前,她把他也藏了起来,像是包裹在自己的羽翼下。

“……”

白发少女注视着那张冰冷的脸,轻轻用指尖拭去他眼角到下巴的泪水,像以暖意擦去一道冻结的冰。

从被抓回来的第一天起,诺曼·斯乌尔便在沉默流泪,流泪不等于哭泣,就如哀鸣不等于屈服一样,诺曼·斯乌尔的眼泪是冰川间隙融化的冷流,一切都是寂静的、沉默的,连一丝肌肉本能附加的表情亦不得见,只有眼角时而渗出的盐水,象征性表达着他的心已枯竭。

白发少女从一边盘子里拿起一个毛巾,从一个池子中打了些水,耐心地擦拭着少年身躯,到后面时,她褪下他身上松垮的衣物,但他依然一点眼都不眨。

苍白之神停顿了动作,她拎着那张湿漉漉的帕子,静静盯着那沉默的少年,许久后,她重新把他整理好,转身,把帕子放下拿起一份餐点,这份牛排一样的餐点已经摆在旁边很久了,都有些冷却,于是她向着那餐点轻轻吹了一口气,带着正常人体所不该有的热度,接着,端到那少年身边,随着一声细微响动拉开拉链,,一点点把那肉块放到他嘴中。

少年艰难抬动着牙齿、他在咀嚼,但这一切并不能让白发少女有丝毫放心。

给他喂饭,他也吃,有什么水流,他也饮用,他甚至不理会里面会不会有些什么药物,毕竟,就算真有,他也无力抵抗,一有机会他就逃跑,上次伊泽德拉不过是转了个身,他就差点从山崖上滚下去,但那山崖太陡峭,他的手全是断的,其他又无路可逃,于是当时脊椎被治好的少年便静静站在那,直到她把他领回去,又把他的脊椎折断。

在他还能活动时候,把一切力气都用在了锻炼、思考、还有积攒精力上,精疲力尽后便瘫在地上,伊泽德拉故意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他也不理会,就好像他的眼里已经永远失去了她的身影,上次她从他的舌头底下找出一小枚藏着的刀片后,便不得不用那拉链一样的镣铐锁住了他的嘴,但他绝不是为了自杀——伊泽德拉实在了解这个人,他不过是把可能逃脱的武器藏在了口中,为此不惜忍受那刀割的痛觉。

没有般。

“好吃吗?”

算着他吃得差不多了,伊泽德拉才缓缓将叉子塞入其中一块肉排中,她从昨天开始滴水未进,却也不显得干渴,只是细细咀嚼着那残留的半块魔兽肉。

她淡淡点评:

“不错,很嫩,对你现在的咬合力来说,刚好,这么多年来,我唯一搞不清的也就只有做饭这事,不然我可就真把你生活起居包圆了。”

一如既往的自言自语,神颇为赞赏地评价了那块平凡的魔物肉,把盘子端了下去,她这一句话若是落在外面,要不便能让那厨师飞黄腾达,要不便会令其陷入万劫不复境地,但毕竟这里只有他两,于是这句话便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有时,苍白神明亦会耐不住可怖本质,做出一些荒谬的设想,若是他对她一切行为都报以忽视的漠不关心,是否她可以在那些斑驳食物中混上些许他往日同类的肢体?是否她能欺骗他吃下,再公布这恶劣的行径……届时,他的眼中是否会因憎恨与绝望重新浮现出颜色?

但她毕竟没做。

收拾完这些琐碎,白发少女眺望天空,今日的阳光的确很好。

“今天出去走走吗?”

没有人回应。

“走走吧,补补钙,你总要从这锁中出来的。”

像个喋喋不休老人般不厌其烦地低语,她从锁链所系之侧将一辆小轮椅推出,不像是无助病人所乘坐那种,而是铺着毯子、套着绸缎,漂亮又灵巧,像是端着什么小珍宝的推车,她把它放到一边,接着,躬下身,开始解那层层叠叠不知道多少数的镣铐。

苍白之神的手指很灵巧,每一次她一掠过一道锁扣,那精巧锁具便如有意识般顺从地落下,直到最后一枚锁具掉落,本来就变成单臂提起的少年顿时网前一扑,她顺其自然地将他一把抱入怀中。

伊泽德拉静静保持了一会儿这样的姿势,才缓缓把他提上车去。

宫殿有个后门,其他人、甚至连守成卿都不知道,毕竟那是伊泽德拉自己开的,自从她再一次彻底限制了诺曼的行动能力后,她便开了这个门,时常带着已经无法动弹的少年来这边行走,她没有告知其他人,于是也这里也便没有任何看守,于是她便经常躲在后面,看见那里面少年艰难偏过一丝视线,朝这门处投来有一丝神采的目光。

偶尔,白发少女也会推着那瘫痪的人从这里出来,一起走向各处外面的地点……熟悉的、陌生的,也许都是陌生的。

这次她打算推远一些,不过实际上,比起推,有时他们前往的地方属实是有些遥远又偏僻,于是干脆便是白发少女很轻易地拎着他飞起,一路笔直地前往某处,今日也是。

曾经他们也如现在一样,一方载着另外一方翱翔天际,但似乎又大有不同了。

飞过山川、飞过湖水、又越过许多的森林与峡谷,大多数时候,伊泽德拉都并未确定一个明确的终点,而是随意从绚烂山河中挑选出零星闪耀之地,接着便落下去,随意坐会儿……但今天并非是如此的。

今天的伊泽德拉有所目的。

随飞行的距离一点点遥远,白发少女的眼有意无意地撇过少年近虚无的表情……然后,只是刹那间,但她的确从中看到了一丝石子掉入湖水中时一般的涟漪,她知道这一丝情绪自何而来——他们正在向着莫提法斯与古雷德的交界前进。

森林在一点点褪去,适合骑兵的平原则逐渐地增加了,其中他们飞过一道曾经路经过的小村庄,于是伊泽德拉停了一下脚步,变化身形后向着曾经有一面之缘的旅店主人买了一瓶小酒,那少女似乎已经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了,这是好的,一旁的诺曼眼中也明显有一丝微微的欣慰。

你看,他再生气,总也不会把情绪蔓延到别人身上去,可别人再怎么引他愉快些,他也不会因此松脱对伊泽德拉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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