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平衡也能如此简单就好了,只针对个人,一个个把那些犯了罪的人都拷打起来,把因错误而得到的恩惠轻易地剥离……但,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呢?
第一毒水滴入大海中时,整个世界都已成为污水。
短暂停留之后,那苍白的神明便又载上一动不动那人离去,很快,眼前便彻底变为了边境因兵荒马乱而越发荒芜的景象,此处还有不少森林,但因战火缭绕,便显出一副极为黯淡的样貌,白发少女把那人推至一处山脉,便不再急着赶路了。
她推着他慢慢前进,脚步踏过叶碎的声音,时间流逝,林上光影也便越发斑驳。
当到一处山崖时,日已近晌午。
“就是这了。”
伊泽德拉平静开口,把少年从轮椅上搀下来,一点点耐心放到一处干净又整洁的草地上,自己也坐到旁边,她的尾巴落下,小心翼翼地垫到他所坐的地方,等他彻底“坐”下来,便用那纤细灵巧的一尖将少年身躯如傀儡般支撑起来,轻轻地,让他自然地向白发少女所坐那一边倾斜……
诺曼靠在了她的肩上。
还有神经连接的脸侧传来衣衫的触感,并不磕碰,但因触及他的眼尖,便难免有些痒动,这倒是让少年本能皱了一下眉,不过转瞬白发少女就又郑重为他重新摆好了姿势,两人从这山崖之上所看见的,正是战乱最严重的一片城市。
那片城市处于平原,易于攻取,因此一连已经被侵扰许多天了,城墙已经有许多塌陷,暴露的石墙上几乎密密麻麻全是坑洞或者没入石中的箭矢,墙的前方是全数被摧毁的攻势,还有无数的沟壑和坑洞,洞里面还有许多魔物或者人形生物的尸体,来不及清理,只能在日光照耀下面一点点腐烂。
现在,似乎灭世一方的攻势已近平息,四周没有任何动响,一片寂静,但守城方却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你曾经环游在世界,”
伊泽德拉不去理会那还冒着硝烟的战场,只是伸出手去,轻轻整理着那头靠她少年的乱发,刚才一路飞行,难眠使他身上染了些风沙:
“见证了许多东西。美丽、生机、死亡、灾祸……以及背叛,你的眼有明镜一样的澄澈,即便是如今可怖的命运将一切折磨赋予你,你也未放弃希望,不耽于哀愁与无谓的悔恨……这双眼还能见证许多东西,还能承载许多,而如今,我并不把这见证的自由亦从你身上剥夺去,现在,让我们看看,我们又将见证何物?”
她声音呢喃,像是催人入睡的歌谣,在最后,便抽开身去,静静看着那漫无边际的战场。
一队小小的部队突然从远方赶来。
这一部队看起来几近无任何威胁力,人数亦不算太多,对于战场来说,不能算平平无奇,只能说其脆弱与羸弱尤其突兀,远远可以看见这只队伍有一辆可以升起高台的战车,还有两只载着战车行驶的魔物,但这魔物也很平常,是战前会用以日常拉车所用的品种,至于其他走在队列里的人,他们甚至没有穿上装甲,比起军队,更似一群逃难的平民,有一个人举着旗帜,站在最前方。
守城方立刻派出了大量人手去,想要将这只队伍提前消灭。
但前进的军队到了一半就突然僵滞,而对面那平民却不断摇晃着旗帜,似乎大喊着什么,朝着军队主动凑了上去,可以看见这些平民一般的人手中都并未有任何武器。
“你听不到吧。”
白发少女凑到他耳边,咬耳朵般私语着:
“他们停下的原因是因为对面都是他们之前疯掉的朋友,或者家人哦。”
“……”
“而且,还很正常地在跟他们交谈,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
诺曼一边听着,一边静静继续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箭要来了,麻烦要来了,来源会是不信者的那一边,因为发生这种事必然会动摇军心,而一些高官应当对此是心知肚明的。
他想。
一切并未出乎预料,箭和魔法倾斜而下,想要将那群毫无防护的平民就地吞噬……
但一缕火忽然落来。
“……这些平民是无辜者,他们只是想把自己得救的消息和方法带回自己的国家,你应该知道的。”
白发少女捏着一缕火,从这遥远的地方,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守城方狂暴如雨的攻击。
她盯着这一幕,显出些无聊神色,呢喃:
“但若不是我在这里,他们就已然要死了,这你也应该是明白的。”
“……”
“这一切无法动摇你的心,因为你已心知肚明,并且将一切清晰分辨出了罪魁祸首,对,现在的战争,若不是我在,根本便不会发生,会发生的是另外一场,古雷德和莫提法斯的战争,更加难辨善恶的人类内部之争,你认为这一幕会在那一场战争中出现吗?”
“……”
“不会完全一样,但的确会出现,至少,很久以前就出现过类似的事了。”
他不回答她,伊泽德拉便也不再回话,两人就这样将视线放空到这片弥漫着硝烟的战场。
军队短暂僵持之后开始分裂,在一阵争执之后,白发少女看向战场,忽然说出一句:
“来了。”
然后,一片阴影便悬浮在了这战场上一角,所有军队,无论是停手的还是奋战的,都忽然凝固了动作,守城方也是立刻将城墙上的射手撤下。
一片阴云袭来……不,那是漂浮许久的群尸诸王,声称自己能逃离一切的卑劣者此刻成了第一滩毫无还手之力的傀儡,扭曲的灵魂不断哀嚎着,无法挣脱,腐烂的魔力如雨般一点点滴落。
军队无所依靠,只能原地待死。
“诺曼,你知道吗?其实最初,无论是法夕娅泽尼还是普罗西撒,都不一定是要死的。”
就在此时,伊泽德拉终于又开了口。
尽管那腐尸阴云声势浩大,几乎能笼罩这一整片城池,但神明的眼却从未有一丝落在他们身上,她只是轻轻抓着身旁人的受,讲故事般呢喃着:
“他们警告了人类那边,也从我手中‘骗去’了龙炎,可以铸造圣剑,我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要人类,哪怕他们还是排除异族但齐心协力,一起聚集力量对付我的话,他们两会受伤,但我愿意向证明自己具有精神的种族退步,我愿沉入不止多久的长眠,直到有一天苏醒而离去。”
诺曼不理她,但紧盯着那无所依靠的军队。
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突然动作了,他们从战车中拿出了一堆叶子做的披风,像向他们敞开的军队身上套去,当雨飘过他们,身着披风的军队便平安无事,而抗拒的军人则在惨叫与亲人的哀叹中化为了滋养土地的汁水。
劫后余生的部队陷入了沉默,朝着那被阴云侵蚀的城池,他们反戈一击。
“但是没有一个人回应他们,诺曼,所有他们求助的人都拒绝了他们,甚至企图谋害和抢夺,直到我愤怒的烈火让他们焚身,直到如此,他们仍在最后窃取了果实,诺曼,我看见了一切,我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只是因为很简单,也的确证据充足的,‘这不值得’。”
伊泽德拉眨眨眼,几乎是讲着一些毫无关联的话:
“诺曼,我有很多理由放弃进攻,就如我有很多理由不和我亲爱妹妹产生争端、不出于尊敬而全力一战后落败一样,但能量的本性是守恒,镜面的本性是反射,你曾在我残留的梦境中见过我真容的一片,你看,那就是我,我把这场战争从千万年前搬来,以相反的形式出现在如今的世界中,我对待他人的态度,总会受他人自己的想法、与过往残影影响。”
但又似乎是有所联系的。
一种虚无缥缈,到了难以辨别的联系。
“诺曼,或许,我其实是世界上最弱的东西也说不定,你看,你如此坦诚,轻而易举便能让我心如刀割……在你面前,我的灵魂暴露,像一个衣不蔽体的妓x,既渴求你,亦惧怕你,因你的澄澈,我亦厌恶我的龌龊。”
她说完这句话后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白发少女向上,终于把眼眺望至天空,而此刻,那席卷而过的群尸诸王也早已远离,被阴霾所短暂掠过的天空重新暴露出炙热而温暖的太阳。
城池摇摇欲坠,已守不住。
“但他们得到了什么呢?诺曼?”
随着她呢喃。
那守卫已久的大门,终于倒塌。
“你真的不了解我,真的不知道我会做出那一切吗?你会需要自我欺瞒,只是爱上了我的假象吗?”
背叛的士兵长驱直入……一一收敛起昔日战友的尸体。
“你真的已放弃我吗?诺曼?”
在人类的哀鸣之中,自然却忽然焕发出一丝新生,随着那雨过去,之前被破坏的森林重新生长……
“我可以放过他们,但,这不值得。”
她的话少年并不回应,但他的确在静静倾听。
无论什么信息,哪怕是他所憎恨者释放的,他总会无一不全地接收,将其化为思考所用的琼浆,这是他和普罗西撒最大的不同,也是伊泽德拉最喜爱的一点。
“诺曼。”
于是,神说:
“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