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征兵官进门的时候多玛已经醒了，而老兵此刻更是已经走到门边，正是要出门上街的时候。
当大门被踢开的时候，木屑直接溅到了老兵的脸上，后者自然是眉头一皱，但还不待他说什么，外面就突然亮起一阵大光，接着，灼热如烘炉的热风扑面而来。
“走!”
老兵面色一紧，接着，一把推开征兵官却抓着多玛朝外走去。
当贵族来到街边的时候只看见天的边际凋落如岩浆。
初阳东升之际，云彩本就为橘红晨曦所涉，染出变幻而瑰丽的边缘……此刻这边缘被无限扩大了，就好像天空被高温所烤化、出现无数裂缝，要坍塌了一般。
……即便在战场之际，多玛亦从未见过如此液态的天空。
“踏马的……”
空气中似乎有些灰烬，令人呼吸不畅，即便如此，一看看到这骇人画面的老兵还是大口喘息着，僵硬地骂了一句后拔腿就跑，后面，征兵官则一边叫骂着一边追在他后面。
“懦夫!苏里士!你踏马连你儿子的一根毛都比不上……你对得起柯克、对得起撒弗里、对得起你战死的那些战友吗!”
“……去你马的吧查德!老子们在前线打仗的时候你在后面吃香喝辣……你对那个东西根本一无所知!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那老兵的体力挺好，跑到一半的时候，后面的征兵官就有点追他不上了，而多玛一路默不作声地，也跟在他身边。
但征兵官追不上并不代表其他东西也追不上。
“……神啊……”
将火种放在一张薄薄纸张上，火种便会蔓延吞噬其，将焦黑的裂纹涂布于纸张上，画出蛛网般裂纹。
而现在，薄弱的变成了大地。
若说之前的城邦，虽满是倾颓，却也仍保留着一丝城镇样貌，看得出昔日奢华景致残留的话，现在，这一片焦黑的、脆弱的、于无声中直接崩裂的东西，便在那变得赤红的部分完全脱去了人类的一切创造，甚至自然的一切创造。
曾经有人在灾难后歌颂生命的顽强，因在那天变之后许多年，灾难的一切又重新被生命填满。
可那填满的东西要摧毁只需要一瞬间。
老兵仍在拼命逃跑着，可他逃不过火，多玛也感到眼前的光线越来越刺眼，而此刻，纵然他心中充满了对于那伟大神明的信仰……却也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丝恐惧。
神到底是什么？
他不在普瑞维西，没有近距离亲眼目睹一切变化开始的那一刻，他对于那名神明神圣且明智的一面十分亲近，却对于祂被称为“灭世者”那一面毫无了解，哪怕在古雷德，曾与祂作对之际，祂也尚未完全。
他甚至曾轻蔑地以为那是一个污名化的称呼，但，当他身于此中，在被火焰所缭绕的一切生灵间看去时，那残酷无情的灭世之名……
竟妥帖得毋庸置疑。
老兵紧紧拉着多玛的手，周边蛛网般岩浆痕迹越来越深，他已走投无路，于是呆立原地。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嘿!”
正在释放自己魔力的多玛赶紧将魔力掐断，两人齐刷刷看向声源所在，只见那名老工人骑着马，后面跟着一名也骑着马的面色苍白的少年，一起从一间塌陷的房屋后转了出来。
“愣着干什么？上来!”
老工人一鞭打在那干瘦的马匹臀部，一个大跳，把那老兵拉上了自己的马背，而那少年则驱使着马匹来到多玛前面。
多玛心领神会地一下跳了上去。
“你小子上来干什么？你还需要我们带吗？”
看到多玛跳上来，老工人的表情稍微塌陷了一点，闷声闷气地说着，不过，也许是现在的情况问题，他倒并没有很强硬地叫多玛走人：
“倒是该让您这大贵人想想办法，帮我们留一条命才是!”
“什么意思？亨里克，你从哪搞到的这马？”
“他们把我们抓去参兵，给老爷们当炮灰去，我伙同几个人抢了他们的马就散开了!别管那么多，咱们得快点往玛格内特城内跑，他们说爱德华公爵已经出来抗击敌军了!”
“……想要活命的话，我反向跑比较好。”
“你还贼心不死？我宁愿相信黑公爵也不会相信你们这把这地方搞成这样的混……”
有了马匹的加持，一行人的速度倒是逐渐比蔓延的岩浆要快上了许多，而此刻，后面却传来了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这声音不像是被临时集结的军队所能发出的。
多玛往后看了一眼，天空中飞翔的蛇鸾正在向下散播着无数的彩雾，这熟悉的手法顿时让他认出了领头的拜勒·冯·格雷斯。
“……”
不可能，无论是伊泽德拉还是拜勒，都不像是会对古雷德公国的人民会下如此重手的人，前者一视同仁，后者多少还有些身份的残留，但这天翻地覆的天变，岂非出自前者手笔？而那盘踞的毒雾，焉能不是后者的手法？
多玛从马匹上微微抽开身，就被前面的少年一把抓住了。
“你干什么？回去会死的。”
这少年声音闷闷的，就像是老工人的声音年轻了一些后的样子。
亨里克倒是对他的行为不怎么意外：
“放手吧罗利，他真要走，你也拦不住，不过我看你们这队伍分明是一副杀疯了的样子……到时候死在里面了，那可别怪我们。”
老工人的态度和话语内容都让苏里士困惑不解，于是老兵转头，看向这个被自己从街头捡回来的青年人。
“你到底是谁？”
他语气森寒：
“你是伪神的人？”
老兵一向刀子嘴豆腐心，但，这一次，从他声音中多玛却读出了一丝货真价实的仇恨——一丝让他明白若自己承认了，一切就无可挽回的情绪。
“我属于真理。”
鬼使神差地，他这样回答了：
“所以要把一切都看过……但我还没上过这一次战场，所以我来了。”
“……”
老兵不再说话，多玛于是也便沉默，一行人便在沉默之中继续走上了逃亡之路。
后面并没有传来惨叫或者屠杀的声音，一切似乎只是在寂静中走向最纯粹的毁灭。
瘦马在与太阳竞跑。
“该死，他们快追上来了。”
老工人嚷嚷着咒骂，已经不再抽打马匹，因为这已经是这瘦弱马匹所竭尽全力所跑出速度了：
“不劫掠、不屠杀、不休息、不清扫……还真是‘军容肃穆’啊哈？如果你们的侵略方式是对着我们不停念什么讲经道义而不是直接烧成灰就更好了!”
“我们以前没做过这样的事。”
“当然，烧成灰是第一次……那个天上飘着的东西这次没来？还真是‘幸运’。”
就在两方斗嘴之际，前面也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鸟叫，老工人和老兵的神情都是陡然一亮，连下方马匹的步子似乎都更快了一些。
“是大人……”
老兵的语气有些激动：
“贝尔留斯将军来了……”
“我看不止……爱德华大人也在，吃下这个，我之前偷偷藏的!”
老工人则眯着眼，神情远没有老兵那么激动，他从皱巴巴的上衣里面掏了掏，接着拿出几个包装精致的魔药罐子，扔给了老兵和少年。
最后轮到多玛的时候，老工人只是摊了摊自己空荡荡的双手。
“没了。”
他说：
“不过你是魔药师，应该比我有更好的。”
“你们的要不足以抵挡黑公爵的毒素……跟紧我，我会带你们冲进去，但别透露我的存在，不然，他们只会把你们一起当叛徒杀了的。”
昔日的古雷德贵族并不在乎，他只是扫了一眼那魔药，摇摇头，身上幽蓝如海的魔力缓慢挪动，接触到本就饱受摧残的大地时，便发出腐蚀的滋滋声。
面对脸色一变的众人，他语气淡然地解释：
“他的力量超乎你们想象，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能以毒攻毒……我也只能拖延，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不会收力，如果你们不想变成战场上为国捐躯的狂战士或者行尸的话，就相信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不是你们应该关心的，现在，聚到我身边来，黑雾近了。”
尽管眼前还毫无雾气，熟悉那漆黑之物的贵族却已从感官的细微迟滞中读出了战场已被弥漫的信息，他面色冷冽，摆出许久未拿出的架子向周围人命令这，幽蓝的魔力也在一瞬间扩散后收缩。
一个蓝色的屏障出现在了众人头顶……接着，里面开始被淡蓝色的气雾所笼罩，这让里面的马匹出现了短暂的慌乱，而老工人也眉头紧皱着向多玛投去目光。
“在这之前，你最好先解决我们的视线问题。”
“把马让给我，你，跟着我，马匹的问题我会解决的，现在，让开。”
多玛平淡地继续发布着指令，尽管那少年明显有些不满，但迫于眼前情况，还是将手中缰绳和位置让给了这名身份不明的龙神国度使者。
多玛拿起缰绳时，外面已经被黑雾彻底弥漫了，他对此不管不顾，正好趁着这雾气掩去了身影，便朝着前方直冲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