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黑雾倾泻而下，一切被死亡的气息笼罩，即便是诺曼似乎也在此刻嗅到了一丝腐朽的气息……
然后。
火将至。
“你的抵抗我不否定。”
漫不经心的声音，捉摸不透的态度。
“一切生命，若无求生之心，则不可能存在于世，但一切求生的行径亦应该具有其理性。”
“殿下!”
四周浓郁的毒素似乎在即将涌至中央之际变为了石油，而一缕缕无根之火幽幽从四面八方而来，宛如游曳之蛇一般，缓慢向爱德华攀爬。
一切声音，那些战场上彼此厮杀，生或死导致的金铁交错、那些人的争斗所萌发的声音都消失了，即便毒素亦未能让他们全部沉寂，可这火却确实将其全然掩盖……像是连声音本身亦被燃烧殆尽了一般。
咚，咚。
是心跳的声音。
这声音爱德华已经很久没听到了，自从他将那毒素之神萃取进自己身体，将这片大地上一切毒液荟聚于心脏……他的生机实际上便已熄灭。
公爵知晓这一切，但仍以魔素与与那毒蛇纠缠不清的灵魂，祭以死神的交易，拖着这幅衰亡躯壳走在这前线上，要将一切结束，要让公国辉煌……
但。
“法夕娅泽尼的反抗令我不敢暴戾地屠杀，普洛西撒的剑锋虽盲目莽撞……但他的意志让我愿稍给些时间，诺曼的至诚与反击令我怀疑我的判断，现在，百草之国，我睡后才诞生的一处小聚落，你要给出一个怎样的答案？”
一双眼从幽暗中微微闪烁着，甚至没有全然现形，明明体感温度如常，爱德华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躯壳之内，某种更为本质的存在一下便被轻易燎燃，像一张再脆弱不过的纸张，被高温所浸染。
黑公爵咽了一口口水，接着，稳住了身躯因生物性而感到的本能颤抖，他扫视着眼前人……诺曼、伊芙、贝尔留斯，其他人基本都神色如常，随即，他确认了一件事。
这声音只有他以某种方式听见。
“伊泽德拉？”
于是公爵倨傲地喊面前神的名字，将一切黑雾更加弥漫……但那黑雾甚至未能将明艳的火焰黯淡一点。
他不慌乱，他是古雷德的公爵，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这个伟大的国家在神面前的姿态：
“灭世者……你为何藏头露尾？”
“因为，我本来根本没打算来到这？”
对方的语调则意外轻快，这种轻快也代表着不正式、不严肃，是根本未将现在事放在心上的一种表达：
“托一个癫狂的疯子的福，我最关心的那个灵魂，已经摆脱了死亡，这一切并不能算我导致，所以他不能怪我……只是，也许还需要一些时间给他缓缓，你需知道，和那样智慧又脆弱的魂灵起舞是十足有风险的，稍不留神。”
一缕火游到了年轻骑士身边，他便警惕回望了一下，看到那是火的时候，他并不是直接放下心，而是露出困惑神色。
“……便会引起怀疑，分道扬镳。”
“他不是已经舍弃了人类的威严，成为你裙下之臣？”
“噗。”
一道轻蔑的笑，就像是火不均匀燃烧时的噼啪声：
“你以为我把他变成这样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敲骨吸髓、囚禁幽闭，我都想对我自己赎罪了……当他被铁链圈住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骨头是好的，因为只要有一块骨头还能动，他就要扑上来跟我拼命或者逃跑……你们把这样的人叫叛徒？”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那原本轻快的女声往下压抑，逐渐变得模糊而雌雄莫辨……不，那已然不是雌雄莫辨的程度，而是再不具有确切的生物属性，像是一道道来自太空的无意义噪音，组合成了这么一句类似的音节罢了。
诺曼·斯乌尔不是自愿背叛的？
“所以，你做了什么？”
爱德华压抑住咳嗽的欲望，以一种嫌恶的语调询问，手中手杖又往下敲打一下，让毒素飞溅：
“洗脑？光凭借这个，就让你的小对象平平安安摆脱一切罪名？真是可笑……”
“差不多？”
那声音变得幽深了些许，然后，黑公爵感到自己的脑袋里突然发出咔嚓一声：
“像这样。”
咚。
神经被改写。
思想被操纵。
唯物的世界，一切灵魂与知觉与思想与意识，只要承载其的物质被改变，就会轻易被扭曲……哪怕那些被称颂的英雄，哪怕那些顽固不化的恶徒。
等第二声咔嚓声发出的时候，爱德华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干呕。
贝尔留斯已经主动冲了上去，老将军毫无畏惧地和龙炎要拼战，但很快，黑公爵就一下拦住了他。
“别……贝尔留斯，这不是你可以插手的地方。”
黑公爵依然尽可能保持着威严，他站起身，发现那些毒素在一点点变为灰烬，他眺望天空，发现落日如血，周边飘荡的早已不是浓郁的毒素，而是一缕缕如雪的灰烬。
“所以……这就是你的答案？”
爱德华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荒唐的惨笑：
“以一缕希望欺骗我们……咳咳，引导我们做出无谓的反抗……欣赏我们挣扎的丑态，就像个心理变态的恶魔玩弄着蚂蚁？”
“我的表现取决于你们的表现。”
“我们不愿坐以待毙，而你却以我们的反抗要杀死我们……”
“不。”
那声音否认：
“我如此表现是因为你们的：傲慢、愚蠢、毫无自觉，即便没有我，这场战火依然会燃烧在你们的土地上，因为你，仰仗未知的强大力量，将狂暴的毒素之王埋入自己的身躯……将一个真正毫无理性，只有摧残欲望的神明亲自迎入了你们的国度。”
“那是为了……”
“为了对付我？才怪吧，你已经为了侵略他国牟取了我妹妹的力量，没有我，为了你们，不是这个国家，而是你们古雷德家族的永久辉煌，你必然会将目光转到这未知之物身上，你根本控制不了它，爱德华，你太高估了所谓意志的力量，大多数情况下，它脆弱不堪，只能打动有心者。”
爱德华闭上嘴，思考着这一话语的可能性，他张口，想要否认……但他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很有这个可能的。
古雷德的辉煌必须建立在不断的胜利之上，所以，无论的灭世之力，还是毒素，他继承了他家族中不择一切手段的一面。
“但是没有你也就没有剑……”
最后他脱口而出的是这么一段话，但，那声音甚至不愿回复他，而甚至连公爵本人都感到了这句话的荒谬：没有伊泽德拉，古莫提法斯甚至都不会是那个样子了，那他们所仰仗的不再是圣剑，也必然有它物，而古雷德若是诞生，也会有其他禁忌之物。
“以及，你的实验也是我最终做出判断的原因，你为了求得国家的永久昌盛，实际上却并不包括国民……甚至土地，你渴求的只有你家族的长久继承，对于你来说，国家是随时可以转移的，是消耗品，而公爵也是可以消耗的——这一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倒是很无私，但家族是必须的，古雷德的血脉和名字是必须的。”
伊泽德拉的声音又幽幽响起了，爱德华眺望四周，诺曼已经变得越发困惑，他不再但站在原地，而是企图找寻视野来窥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眼中明明有龙炎。
但本该向他指明一切的龙炎甚至正蒙蔽住他的双眼。
“我不喜欢这个品质，你的一切行为只能作为我最厌恶的腐朽统治中一个较精明的一环，直到最后，你依然在消耗你国民的生命，尽管，有所收敛，你被打动了，是吗？但那一切只是暂时。”
黑公爵当然知道她说的什么，但，唯有这个方面，他毫不妥协。
“你说的话好像我把我的国民当做了毫无价值的牺牲品，”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力量全部聚合起来：
“可我将他们视为和我一致的人，这点绝无虚假，为了伟大的古雷德，我们不计一切牺牲……你根本无法理解这片土地对我们的重量。”
“当你用毒把它毒害成这样以后？”
“我国国民早已习惯了和毒素打交道……你也说，我是将大地的一切毒素荟聚，将它们酿造成一些聚集，甚至算不上一种创新或者其他什么，而在你安然在地下沉睡的时候，我的祖先在为了生存与这些毒草们相互伤害，又相互调和……咳咳，古雷德人在自然中所学到的交互方法本就如此，在磨合中，我们终将战胜一切。”
祂甚至在等待他积攒一切力量，这一点令爱德华稍微感到了一些屈辱。
所以公爵眯着眼，傲然地望向那不可名状的神明……他也许会失败，但古雷德的种子已然被种下，而作为一名失败的牺牲者，公爵会带着自己身份的威严，向这在刚刚他便明白绝不可一战的神明发动最后的进攻。
“这是为了古雷德……也为了我的国民，他们的代表不会是一个屈服的傀儡，我可不会像那个无用的叛徒、或者刚刚那懦弱的统领一般向你屈服，现在，不熄之神，接下这一招吧……上一次你被我咬一口的时候，那副狼狈模样，你可还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