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您要是直接将火焰交给我研究一番，也许我可以放手不管？”
“骗子。”
“怎么会呢？”
“我可是誓言之神，你话语中的真假，难道还能逃脱吗？”
苍白之神轻轻摇头，而魔法之主耸耸肩，然后，双手直接一抖，天上便撕裂出蛛网一般雷霆。
“真可惜。”
他说。
然后下一刻，一道雷便猝然攻向了悬浮的苍白之神……在这箭矢一般闪光击中那纤弱身躯之前，雷电便燃烧起来——而这一状况是寻常绝不可能看见的。
与此同时，天空的云层如朝拜的臣子一般，一点点向着这两人聚集，云层之中暗沉雷电若隐若现，彼此勾连，危机四伏。
“就效率来说，我比较建议您闪开那一道攻击。”
“当然，”
苍白神明手呈握状，一缕火从她手心舔舐般慢慢升腾，最终形成之物若一把不定型的剑：
“你知道我当然能躲开……然后落到我后面的那片城镇上面？”
“我从那群腐朽的学者脑中读到的你可一点不像这样。”
然后下一刻，神轻轻挥剑，天空似为此白昼重燃，伴随着几乎能刺瞎人双目的光亮，一片火海声势浩大地朝天空之主袭来了。
后者先是张开双臂，然后将其合起，一阵飓风便肆意地从云层中挣脱，一下把那片火海卷起……然后在一阵狂暴地肆虐之后，又一点点如蜡烛般被烧毁而枯萎了。
奥罗幽蓝的眼将这一切刻入视野，于是，他的眼此刻正因光照与雀跃而闪闪发亮。
“他们的记忆里，您更狡诈，也更无情……为何您一边护着自己身后的那些人类，一边却把那群烂人放出去游荡？一切起源于怎样的心绪？了解这一切是否便能洞穿您的本质……”
在飓风彻底熄灭之际，魔法师近乎梦呓般呢喃，随后双手继续结印，下一秒，云层开始急速挪动，如一片片砖瓦一般开始彼此堆砌……所构成的形态是如此熟悉，正是那求学的象牙塔之貌：
“我可太想知道了。”
“上一个好奇的人为自己招致了疯狂与死亡……”
苍白神明向那陡然升起的象牙塔投去目光，这塔很高，虽然堆砌之物是云，却远在云层之上，以完全违反结构学的纤细修长蔓延着，像一枚洞穿穹顶的犄角。
对于群尸诸王与许多居住在艾维尔塔的魔法师来说，悬浮的象牙塔是令他们与常人世界保持距离的住所，是一处隔离庸人的乌托邦，也是将他们关住的舒适囚牢。
但对奥罗来说，当他向世人发布这一创想之际，艾维尔塔所在的唯一一个目的就是向上、向上、不断地向上!直到最后断裂、直到摔入万丈深渊……也要永恒向上的一处阶梯而已。
这才是大浮士德阶梯，这一名字与概念的本意。
“你的好奇更具有冷静与冷酷，所以对于你，命运的前方多半仅以死亡作为回报，也许你可以获得一些，但那也仅限于你尚残存的那一瞬。”
缓缓落下的是这么一道迫于：
“然后，随着你的死去，你所执着的真理又将立刻消散，没人可以将其继承，没人会从中受益，就连刚刚得见一切的你，记忆亦将随毁灭而消失，但代价却要所有人来承受。”
“……那不正是我一直在做的事吗？”
说得也是，伊泽德拉看着面前神色毫无波动的人，摇摇头，此人的命运并非在此第一次被决定，数千年前，他就已然在一场实验之中不声不响地死去……而这一实验的结果向象牙塔种下了畸形的种子。
如今，魔法之主对自己所犯下一切毫无悔过，对此……
神也将以相得益彰的结局作为报酬。
所以她举起剑，拿剑的姿势漂亮又标志，像是一名风度翩翩的贵族剑客，而眼前风雨雷霆亦极尽华丽地勾着着无数符文……那些玄妙的法阵与古老咒语如泛滥的蚂蚁一般被电纹勾勒着。
电亦是一种光，世上再无比这更快速的读写了，即便到了如此多年后，世界上也再找不出比奥罗运算更快的魔法师。
“顺便一问，你之前实验是为了什么来着？”
“这个你不能靠读心来知晓？”
“麻烦，你直接说吧。”
“死者能不能在死的那一刻立刻用魔力把自己兜住然后不死……嗯，结果就是编程的魔法有点复杂，还是需要个早就做好的躯壳，以及死后的灵魂存在状态和魔法使用、世界开辟之类的，目前进度暂且搁置。”
最后，在一切繁复加持后，一道球形闪电缓缓从天空落下……它是纯粹的雷霆，却无比缓慢，像个麻烦的气球，就这样，一点点从云形高塔顶端，向奥罗所在的根部挪下。
魔法师高举着一只手，双眼中电光潺潺，当那滚动的电光触到指尖之际，他身上一切缝隙便如承受不住这蓬勃力量一般，出现些裂缝、里面透着深蓝的光——惊奇之蓝于此泄露。
“说来，你明明自己都死了，但是一点对身份认同的犹豫都没有啊”
苍白之神亦双手持剑，金黄双瞳之中有液态的火影缓缓摇曳，神情专注，算是一番尊重：
“没怀疑过吗？自己也许不是真正的奥罗。”
“是不是有什么关系，我的存在在于求知，如何你将这一特质从我身上剥离，是我的灵魂，那也不是我了。”
魔法师须发飘扬，然后，在他身后，宏伟的象牙塔向尘世而倾倒……
不朽的天才轻笑着：
“您从我身上最想得到的不就是这一答案吗？”
“……”
云雾向神明亮出了尖端，这是此世一切智慧所凝聚出的一击，即便是释放者，恐怕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不再具有能释放其的能力了……狂风呼啸，群云乱舞，天空本身在为孕育出这一高塔而激动得颤抖，又因这高塔必然的倾倒而潸然泪下。
雷雨俱下。
“您已经从我这寻得了许多答案。”
身躯一点一点崩裂，人偶、远古的天才、今人的造物……古与今碰撞而出的火花，奥罗·安里米特·伊斯普罗一点点被云所吞噬，化为这攻击的一体。
身着华丽的圣人不过是对他最浅表的一种称谓，现在，魔法师便要将这一形象彻底舍去，如他之前早已做过的一次一般。
奥罗的身躯很快就只剩下了一双幽蓝的眼。
“而现在，我也想向您求得一个答案，既然您已经划定好要给予我的结局……想必不会拒绝回答，这云端之上，我之一切抵达不到的地方，那里，都有些什么？”
在这浩大之下，塔下的神显得如此渺小。
她只是仰望着，一动不动，最后，以一声叹息作答：
“一片虚无、一片无限……所有现象所聚集的，无意义、但也可赋予意义的，太空。”
然后她挥下手中剑。
……
哪怕隔了千万里，那一场云端上的对决依然清晰无比。
王国的魔法师们亲眼看着那高塔倒塌，如亲眼看着这前线的许多高塔一一树起。
在那高塔不断与龙炎抗衡之际，他们欢呼，当那高塔最终崩塌，如朽坏的蜡烛一样，一块块化为破碎的云絮时，他们叹息、一些人甚至抱头哭泣。
骑士之国的子民在后方收拾残局，他们并未打扰这群似乎置身事外的魔法师——他们已经给予了所有的支持，现在，受惠的战士们愿留给这些平日有些高高在上的魔法师们，一些沉浸于悲哀的时间。
“你还好吗？海柔尔。”
艾卡端着一杯水走到一个担架旁边，黑发少女有些担忧地盯着上面面色苍白的棕白长卷发少女，坐到后者旁边。
而海柔尔只是沉默地摇摇头。
“不算好，我们的假国王刚刚被真国王打败了，可真国王又马上抛弃我们，又一次轻易死去了。”
她接过水，稍微收回一点视线，以一种出奇平静而低声细语的声音说：
“这不是他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他不适合当一个国王，最多当一个导师……哎，倒是假国王生前管我们挺多，我们这国家，真是别扭得前无古人。”
“你们对他的信仰一点不比我国对勇者、公国对他们的初代公爵低。”
艾卡把水放进她手心，反而也把视线看向那一点一点失去火与雷光，将一切熄灭的云，呢喃：
“所以那些魔法师难受，我们的人也挺理解的……不过你看起来倒是很淡然。”
“是吗？也许只是态度不明显。”
长发魔法师笑笑，将水杯贴到有些泛白的双唇前，日常显出些矜持与刻薄的精致面孔，被月光打下，光影中显得无比优雅而淡然：
“好吧，我对他的结局的确不算意外……这才是我们听说过的那个一生只为创造与探索而生的奥罗，他可一点没让我们感到失望，而且，哈，我们的创立者和神明打了一架，结果打输了死了……这可比他之前因为莫名其妙的实验死要好拿出去说多了。”
“的确。”
好吧，也许对于早知道那魔法师本性的人来说，这结局不是那么难看。
艾卡盯着轻笑着的浅发魔法师，然后，吐出一句话：
“事实上，我在傀儡上装了一个窃听的法阵……前面可能被伊泽德拉或者他自己屏蔽了，但是最后一句遗言我倒是听清楚了。”
“什么？”
海柔尔抬眼。
“他说：‘死亡，也不过是一场实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