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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胜利，难以言说的胜利。
街道上都在谈论着这场胜利，为了庆祝这一场大胜，自战争以来便格外节俭的国王拍卖了自己那一点点本就不多的珠宝，开启自先王以来第一次有些干涸的粮仓，用王国最能拿出手的一些粮草，给疲惫的人民做了一次招待。
这当然有一部分出自于庆祝。
但还有一部分，则是为了抚平人们心中挥之不去的不安。
就像现在的盖里，把手中的酒扔到桌子上，一次次地叹着气。
“我说。”
旁边桌的一个大汉有些不满地看着这个已经喝得有些醉醺醺的青年，把粗壮而布满伤疤的手往桌上一搁：
“从刚刚起你就一直跟个痨病鬼一样，一声声要把肺吐出来了似的，这可是我们难得获得的胜利……一个大喜的日子!你不高兴，莫非是想叛逃了？”
“别给我扣帽子，蠢货。”
盖里一把从鞋子旁边抽出一把小刀、碰一声插在桌子上，酒馆的老板抬眼瞧了一下，然后默默又把头埋了下去——他可惹不起这些说不定已经快要疯掉的战士。
这是一把小军刀，样式普通，但纹路清晰可见，看到这东西的大汉微微皱眉，接着，又看见盖里把自己另外一只袖口挽起来，露出半个残缺的胳膊。
“老子打的仗，吐吐怨气怎么了？”
“……你不会以为就你一个军人吧？”
大汉二话不说，撕开上衣，露出疤痕纵生的胸膛。
接着，他露出牙，以一种近乎嘲弄的语气开口：
“别用这个身份耀武扬威了，在这里，全部我不敢说，估计有一半人都上过前线打过仗，难道你觉得缺了个胳膊对我们来说是很荣耀的事吗？”
“哈哈。”
一旁围成一桌的人发出笑声，打起口哨，有一个人直接从桌下一把扯掉自己的假腿，朝着盖里的头砸了去。
后者被砸中，抱住脑门，而前者则发出含糊不清的嘟囔声：
“不是士兵，这种时候不把东西搬回家，来什么酒馆当什么酒鬼？呸，如果我是你的长官，看你这样垂头丧气，我就派你去最前线!”
“玛德……”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虽然自己也是新兵，但盖里还是一边气冲冲地把酒往嘴里灌，一边昏头涨脑地在心里怒骂着。
他以前是个冒险者，那个时候也不是没跟王国的军队打过交道……可那个时候的军队多好？待遇高，地位高，素质也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自从开始不断征兵，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这样想着，他心情更加衰落了，虽然这一次战争胜利，但已经沦为残疾的自己如今又该何去何从？早知道他就该去当一名铁匠……或者农民，在后面缩着，当个缩头乌龟也比这样好。
他想不到自己明天怎么过了。
这种迷茫和酒精彻底压断了理智，将一种屈辱的心情和周遭人几近盲目的喜悦对比在一起，于是让他格外痛苦，恨不得将那群嘲笑他的人一起拉入地狱。
“你们又得意什么？”
于是，盖里打了个酒嗝，也咧起嘴角，恶意地笑着：
“看你们这架势，还以为咱们真打了多好的胜仗呢。”
“老子们打赢了那个艾维尔塔的旧国王，那踏马可一直被看成天灾一样的东西，我们能把他打败，那就是老天爷也能被咱们打败，你说不是打胜仗？”
“哈，说得好像是靠你们一样，你们是一开始去填塔的幸存者，还是指挥的那些大老爷？你们不就是一群送战场上的炮灰吗？负责把那个恶心的东西吃饱，让他不愿意动弹……”
“碰!”
之前的大汉直接一锤桌子，站了起来，其他人也都把视线拉过来，面色不善。
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被如此蔑视，大多数在这里休息的军人们都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愤怒之中——特别是这否定的一人甚至还是他们中的一员。
可对于无论如何似乎都得不到好结局的盖里来说，被揍一顿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餐是他近段时间唯一一次吃得饱饱的一餐，裤裆里头有股饱腹的尿意，于是连带着话也带着股难闻的骚味儿：
“哈哈，急了？难道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嗝，你们这种人，多一个也不过是浪费粮食……就像，我一样!你们骂我，结果自己还不是跟我一样的垃圾货色!而且，你们以为咱们真的赢了吗？公国的事你们难道不知道？帮那群大老爷打赢了那群恶心东西的那个谁……奥乐？对!奥乐你们不知道？”
他端着酒，一点不怕地站到壮汉对面，把脸恶狠狠抵过去，近到一个要一口咬上地方的距离。
“死了!都死了!他们都被那个伊泽德拉……咱们的龙神大人一根指头就捏死了!公国已经没了，它可比这个残废国家强!嗝!咱们这赢……能赢多久？啊!”
轰!
下一秒盖里就感觉鼻子一阵陷痛，一股子血随着嗅觉上的腥味和后脑的越发浑噩一起涌出，他视线一暗，差一点倒头就睡，不过很快，不服气的盖里就摇摇晃晃站起来，把刀子从桌上一把拔起，向面前的壮汉刺过去……
“肃静!”
这个时候，一名浑身盔甲的骑士走进来，看见这一幕，顿时以严肃而不快的声音喝止：
“这是什么事情？外面刚刚打了胜仗，你们就要把刀子对着自己人？真是喝酒喝坏了头了!”
这骑士一边斥责着，手中就一盾牌撞过去，骨头和钢铁相触发出铜锣般声音，把本来一度要打出个生死的两人撞开，也把周围本来想加入混战中的人一起酒打醒了一半。
这下盖里也终于醒了点酒，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噤若寒蝉地缩回座位上去了。
骑士看着终于安静了一些的酒馆，满意点点头，走到柜台前去跟老板说了几句什么，老板便点头哈腰地一下跑回了后台去，接着，拿着个残破的鲁特琴、歪着帽子走了出来。
而骑士则走到了酒馆中间的舞台上去。
“诸位，”
他说：
“在场各位大多都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伙计，奉德拉奥略陛下之名，得以养息，无论是谁，身上都是有为国争光的大功劳的，但接下来我要请出的一位，则可能比各位功劳还要大上一些。”
大上一些，怎么个大上一些？站在台上指挥吗？
台下的盖里阴阳怪气地想着，其他人却是一副或期待或屏气凝神的样子，他对这些眼神厌烦，于是只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酒杯，连那外面的人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察觉。
“让我们欢迎，豪斯·惠特曼长官!”
随着骑士一招手，一个神气十足的军人就走进来——说实话，他模样不太好，可一举一动都有十足的张扬气，他一进来就朝大家摊着手，像一个开幕的演员，又像是赏赐奴隶的地主老爷。
一旁酒馆老板在他进来的时候就开始拉琴……哎，拉得十足难听，盖里忍不住把眼珠子从酒杯里面捞出来，然后狠狠瞪了那家伙一眼，可这琴又不会因为这一眼停……
“豪斯长官参与了这次战役最惊险的铸塔部分……大家既然参加过战斗，应该明白那部分到底有多可怕。”
嗯？不是贵族老爷？
这倒让盖里有些意外地把目光落到了那个神气活现的长官身上，的确，虽然他衣着华贵，一举一动却很粗俗，表情里面有十足的痞子气，鼻子旁边有疱疹……比起英雄，倒更像个泡在酒馆里的烂人。
那场建塔的战斗，即便是盖里也知道那有多惨烈，如果是寻常战场是一个烤箱，把人滚进去一点一点煎煮的，那那个该死的地方就是一个烧烤架，不但要把人烤成焦肉，还得串串!盖里有个以前的队友就参与了那个地方的战争……当他跑去想讨回对方欠自己的2银币的时候，那尸体已经被搅拌在那堆烂肉里面了，就是用凿子也没法轻易分开……这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居然能从那种地方活下来？
“出于对英雄的表彰，我把他带到这里，向你们讲话……”
骑士扫了一眼下方的观众，看得出他们中大多数此刻已经失了兴致，漫不经心，叹了一口气：
“然后举行一个小庆功宴，我带来了一些烤肉，可以分给各位吃。”
“国王陛下万岁!”
这下一下就有人窜出来，呼喊国王的名字了，一直听得津津有味是大汉转过头，瞥了那欢呼的家伙一眼，严肃说：
“是豪斯长官荣耀。”
“是，豪斯长官实在是好样的……话说我们在场的人都可以吃到吗？连带着我们这些不是兵的？”
“带的分量足够，人人有份，不过别抢，”
骑士抱着手：
“我可在这看着呢，咱们别在英雄面前丢脸，好吗？”
“哈哈哈，洛克长官言重了，我连生死都不在意，怎么会在意各位兄弟们的吃相呢？不如说，各位都是有功之人，好好享乐才是最重要的嘛。”
豪斯长官一把按住骑士，豪爽地拍了拍胸脯，引发出一阵掌声和欢呼，他这行为很讨喜，连本来讨厌热闹的盖里都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骑士无奈摇摇头，把他拉到台中间。
“好了，不过在宴会之前，还是要请豪斯长官给各位说一两句的，我想，各位也不会拒绝一名英雄的演讲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