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兴奋随着步子地越迈越开，越走越慢而一点点散去，缺乏的那个目标让他无法将一切连起丝线，于是便全然溃散。
贵族的意识突然从星空坠回了人间，当他清醒之际，眼前一片夜色，黯然无光。
旅人寻不到指南星，于是又回归迷途……
“您好？请问您是？”
就在这时，面前店铺里走出来一个健壮的女子……也许这个词汇组合有点奇怪，但毕竟她手里挑着的两个大木桶属实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单手挑动的，这是个标准的古雷德人，有一头黑发和一双蓝眸，面容染上了些年岁的风霜。
她后面的似乎是个旅店，不过这个时代，大多数旅店都已经关闭……此处居然还有些经营的痕迹，也是稀奇。
“我……”
多玛本想着说没事然后自己离开的。
但他的脚步忽然顿住，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回归绝受不到欢迎。
无论是老兵还是老工人，他们对于他唯一的情感就是憎恨，而这份情感绝非无的放矢，也许寄宿在不知情的外人这里，顺便也就给予他们一些钱币上的补偿……会是个相对明智的决定。
所以，贵族这么做了。
“我是看到这里似乎有个旅馆的……不知道这里还接不接待客人？”
他从怀中掏出一些钱，又掏出一些远比钱币更为流通的黄金与谷物，直接端在对方面前。
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稀奇，这些东西对她的吸引力的确很大，在最初，多玛问话的时候她紧抿着唇瓣，神色中明显是拒绝的意味，但在物质的诱惑下，她还是缓缓把水桶放了下来，从腰间解开钥匙。
“请进……我们这边本来已经不营业了，不是说关门，是有一段时间古雷德容不下一个旅店了，”
她一边解释着，一边开了门：
“男人们都去了前线，甚至一些女人也是，还有些去了工厂，剩下的……哎，都干起了一些皮肉生意，我这边多少有些祖业，不愿意离开这个旅馆，上面是谁我本来倒不在意，可现在这情况，可真让人担心。”
“亚人们虽然粗暴但是恩怨分明，您没有做出什么，他们是不会掠夺您的财产的。”
“……您是古雷德人还是……”
“是古雷德人。”
哪怕是一句维护亚人的话语也会让本来敞开的大门关闭。
意识到自己有些话说多了的多玛默默把一笔钱送到对方手里，并反复强调：
“我是在克雷图斯土生土长的古雷德人，不必怀疑我专信了龙神，我的信仰从来不是在他们任何人身上。”
“哎，这话可别乱说。”
那女子似乎在制止他的大逆不道之语，可多玛分明看见她的神色轻松了一点：
“说白了现在紧张的原因也不是龙神大人，而是亚人嘛，谁都知道那些荒漠里的野蛮人不懂得律法和礼数，也不知道为什么龙神大人会让他们来管这个地方。”
女子叹了一口气，进了门，把水放在已经有些灰蒙蒙的柜台旁边，吹了一口灰尘后近乎仪式性地往上勾了几笔。
“名字？”
“……福柯·里姆。”
“少见的名字，无论如何，最左边最远端的房间现在是你的了，你可以先在这坐一会儿，我去打扫一番。”
那女子挑着一桶水，眼看着就要准备离去，而有些百无聊赖的多玛此刻则注意到一边摆放着的一个杂志架。
上面零零散散摆了许多书，各式各样，大多数还崭新未动过，贵族挑挑眉，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书架。
“哦，客人，如果你无聊了，你可以看看那些书。”
注意到他的目光，女子的步子稍微慢了点，把言语的许可证颁下：
“这些书是……呃，之前一些我也不知道干什么的人留下的，他们也跟您一样，突发奇想一样要住宿在这个地方，不过最近就再没来过了，我清点了一下那些东西交到卫兵那边，也没人要，就随便摆上了，也许他们已经死了吧。”
战争中的失踪者吗？这并不罕见，不如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多玛对此并未怎么留心，但早已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不自觉地开始翻阅起那些书籍，从中挑出了一本：
《权利论》，AD。
……
所有人都以为战争不会爆发时，它便会突然爆发。
所有人以为战争会平缓时，它会激烈若雷霆。
所有人以为战争会结束时，它会漫长若疾病。
唯有以为战争是痛苦的人将得偿所愿，因它甚至超乎他们预料般苦涩。
所有人都以为龙神国度如烈火般摧毁了公国后，会也以雷霆之势摧毁王国，以至于王国军队夜鼓连连，偷渡潜逃之人一时成风之际，龙神国度却陷入了僵滞。
有人以为这是在以逸待劳，但只有真正的神国高层，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点燃这一切的，则是亚人之王在被施压到极限后，所做出的那一起昏招。
“……太过分了。”
斯迪特堡，郡守府，宴会大厅之中。
鲜血淋漓的影像被投影于舞场正中处，神国元帅拜勒·格雷斯义愤填膺，向着在场所有军人展示着亚人在统治期间所做出的一切暴行。
“诸位之中，公国人最多，对于这地方，即便我们现在已经追随龙神脚步，却依然不会不于心中将其当做家乡。”
丰神俊貌的年轻统领握紧了拳头，双眼中所含的愤怒几乎抑制不住，其中，多少有一些真情。
他确实没想到亚人的统治竟能烂到如此地步……他只以为当地会建立起义军，发生几起争端，掀起几次反叛，却没料到对方会当真贡献出当街杀人的大场面。
一幕幕鲜血淋漓的画面刺痛着在场所有前公国人的心，令他们心中燃起难以抑制的怒火。
“诸位应该知晓，在攻陷公国之际，我作为一名公国人，确实多少有私心是想将其划归我们治下的，但在战场上，我犯下了一个巨大而致命的错误，因此我自认无能，，想着那格拉里夫多少也是一名国王，也许比我表现会更佳……却没想到，他会直接落下如此丧心病狂命令。”
元帅深吐一口气，当他再睁眼时，语气已经竭力压制成了平静：
“就这般表现，我不得不怀疑亚人们是出自极端的排外倾向而准备实施种族灭绝方案……它们现在对于公国无辜的市民敢如此作为，以后若是与我们有所分歧……”
全场忽然鸦雀无声。
这是个极严重的指控，无论在任何国家任何时代，种族灭绝、甚至还是对同一阵营也具有的种族进行灭绝，都不是什么光荣或聪慧的事。
“大人，这样的话可不好轻易做定论。”
一名将领有些迟疑地说：
“毕竟人类亏欠亚人，他们发泄心中的怨气，也并非不能理解之事。”
这话看似劝阻，却反而实打实地激发起了其他人的怒气。
亏欠？什么亏欠？他们在抵达龙神国度的时候就已经无数次以罪人自居做出了让步了，而这一次次让步现在又换来了怎样的结果？
于是，随着一声失去理智的怒吼——或许其实也没有，但谁知道呢？浮现，场面再一次陷入了无理智的仇恨漩涡中：
“亏欠么？对于精灵，我们的亏欠毫无疑问，但亚人们……我们在这里，已经无数次向着它们和龙神大人赎罪，在亚斯多德还在的时候，我们甚至一点没有让它们上过战场，而是把我们人民耕种和生产的一切白白地全部交付给了它们!这一切难道还不过赎罪？或者即便不能，难道所得来的也便是一场大屠杀？”
“冷静点，你现在的样子就好像死的是我们的人一样……”
“你、你才出古雷德多久，就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那怎么就不是我们的人？他们中的一些说不定还就在我们身边生活过呢!你难道追随了龙神，便自认为了亚人？可你这狗东西连毛都长不出，除了品行和脑子，我看你一点没有亚人的地方……他们因为绝不会把你当同类!”
主和派表现得畏缩又拉胯，主战派却越来越激动，就在场面马上要转变为一场混战的时候……
“咳咳。”
拜勒轻咳了两声，敲了敲桌子，在场的人，没一个能忽视他的话语。
他先是沉默了一下，像乐器调整着发音的弦。
“各位，也不必动怒，”
元帅先说出的话，是一句求和：
“眼下之急，是将古雷德大片土地上的人们从亚人们的暴政中解救出来。”
“是……”
这一点，无论是求和派还是主战派，都表达了赞同。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这样，未来，在占领王国之际，我们必然还会面临同样的风险。”
拜勒抬眼，扫视着面前的每一个人，将他们听到自己谈话内容时的神情表现一一默默记下：
“这样的分歧是不允许的……不然，我们所建立的就不是一个大一统的神国，而是会再一次分裂，到那个时候，不过是瑞维恩扩大，占领了大片土地，古雷德缩小，许多百姓遭受到颠沛流离与暴政之苦。”
“您的意思是……”
“天无二日。”
元帅说：
“世界上只能有龙神国度一个国家，瑞维恩，应该倒在时代的尘埃里，彻底灭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