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之军随火而来，浩浩汤汤宛如神之天谴。
但那不是神的旨意，绝不会是神的旨意，格拉里夫无数次欺骗过自己，但唯有对这一次却十分确信，那天上缓缓而来的缠蛇之鸟绝非因任何高尚意志而落下，而是伴随着剧毒的私利，来收割早已为欺骗所诱出的果实。
“拜勒·格雷斯……”
格拉里夫念叨着这个名字，然后举起手，将那铁棍散发出去。
亚人之王浑身散发出无数风所汇聚而成的羽翼，朝着烈火涌来的天空发出怒吼：
“来啊!你们这群白痴人类……是谁要挑战若维恩的王？是谁要向着同信者落下刀锋!你们也配自称是神明的使者么？”
“格拉里夫，我并非没有给过你机会。”
那年轻的神国元帅来了。
他一身华丽，神色平淡，一切这城市所受的苦，一切民众所遭的难，对他而言，实际上都不过是政治的筹码罢了。
格拉里夫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伟大的君王。
但比起面前这虚伪的人类代表，翼人还是忍不住露出一副轻蔑嘲笑的高傲姿态，他从地上高高飞起，从被凌驾的一方重归凌驾，这便是他们天空子民常年间本应当观看这世间的角度。
“机会？如个丧家犬一般离开这里，将一切耕耘和所获白白送人……这样可笑的所谓机会么？”
“这里的一切又不是什么卑劣者的果实，我们应当是神明福音的传递者，应当将我们所在的地方都变成神国……而不是如现在一般，以暴政让人民将我们视为洪水猛兽。”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翼人大笑，接着驱动起全身的魔力，以血红的眼瞪着那冠冕堂皇的现人类唯一代表……他有些想念其他两人了，亚斯多德是个疯疯癫癫的疯子，而多玛·格雷斯则婆婆妈妈，但这两人，任何一个都比这狡诈且短视、浸满了毒蛇之国毒液的混蛋更加顺眼!
战斗的前奏又短又促，就如结果一般，他的攻击没有受到任何的成效……这也是理所当然，那可是有龙炎萦绕的人类代表、那踏马可是现在唯一一个能随意出现的蒙龙神恩宠者……伊泽德拉，伟大的神，你到底在想什么？
所有铁针都在临近那青年的一瞬间滴落，字面意义上，化为铁水地滴落，对方轻描淡写的神情仿佛在嘲笑格拉里夫一切的挣扎……又仿佛在嘲笑亚人多舛的命运。
背叛者，被背刺者，可笑的叛徒，千百年前，他们便曾是这样的角色，却丝毫未逃脱人类对他们的残杀与追捕，而如今，他们重蹈覆辙。
冥冥之中，格拉里夫望着天空，看着那些亘古以来永恒不变的星辰，看着那些星体在寒冷宇宙间编织出的轨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近乎凄凉的觉悟。
今日之星，必亦曾有相似，天象重复，亘古而来。
“……我赞美伟大的龙神!祂的确无所不能，今日一切，早已种下了种子!”
亚人之王忽然发出一声祈祷，声音凄厉，像是要啼血的鸟儿，令本来已经要落下长刀的拜勒愣了一下，一道本来致命的龙炎忽然一顿，便陡然熄灭了。
年轻统领看着那熄灭的火焰，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表面上却似乎只是淡然地收回了刀。
“为了这声祈祷……我可以留你一命。”
拜勒开口，声音淡漠如一名审判的法官：
“离开吧，亚人，这里不是你们的土地，你们必永远无法占据它。”
“……为了那一次背叛与抛弃，神明给予了我们永久流放的命运……”
翼人缓缓跪下，并不是向着那人类所在地上，他的眼最后看向的是一枚一闪而过的星，一道光洁的残影……宛如一丝错觉般擦过他的眼角。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翼人神色清明，甚至混杂了一丝平静，他缓缓开口，声音如重锤般坚定：
“而你们，人类，你们必也再重蹈覆辙，因贪婪与无度的索取而步入泥潭之中……我们的审判已经到来，我们的罪孽今日赎清，而我的怨恨会始终追随着你……因你们曾虐杀我的先祖，而如今又以这陷阱引我等入局。”
“够了，格拉里夫，引导你到这里的从无什么陷阱，不过是你的盲目与利欲熏心。”
拜勒镇定开口，但，在那一瞬间，年轻的统领心中却闪过一丝莫名的畏惧，这种畏惧并不来自于外界，而仿佛来自他身躯……来自他躯壳中深沉的某物。
他咬牙，冷漠地举起刀，把柄握得紧紧得，连五指都在发抖：
“现在，离开这里，我以蒙龙神恩宠者之名，给予尔等永恒的放逐，回到你们的故土吧，那里才是你们的故乡。”
“哈哈……亚人不会永远困在沙漠，而你却还以为这里是你们的家乡，拜勒·格雷斯，你自以为设局，实际上却是最盲目的那一个，自从你为了权利而真正将自己当做了龙神代言人的一瞬，你便已成为祂的罪人……你就已重复莫提法斯初代王可笑的罪行，而这一次，一切行为，终有报应。”
落下这一句嘲笑的话语，格拉里夫默默向远方走去，无数亚人追随着他，从繁荣的城市被放逐至荒漠。
……
“该隐杀亚伯，于是神将他放逐于伊甸之东，却也给予了他免受人杀的记号，有一说一，我是不太喜欢这个故事啦，而且怎么说那群家伙的背刺也不算杀人程度？不过按照这个来办事要方便一点，”
湖边人看着逐渐浮现的夜空，忽然冒出的这一番话让诺曼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以有些无所事事的少年向着幻境之神如是询问：
“……你说，什么？”
“我在向你汇报我做了些什么事，免得你又说我瞒着你折腾了些什么东西……嘛，不过，你要真的受到这些事的影响，恐怕也挺难，总得先醒过来再说吧？”
有着苍白长发的少女把自己的手抵在下巴上，眨眨眼睛，好像刚刚所说一切只是一个引起他兴趣的小故事，不过，以他对她的了解，此人一点话语，便总含有无数的变化。
比如之前的文字游戏，和看似苦口婆心的劝说。
“该隐是谁？”
于是少年问，将手上浸泡了植物纤维的水抖了抖，落在草地上。
“一个心生嫉妒者，一个献祭弥多却收获弥少者……嘛，至少对于龙的口味来说如此？我又不是那个脚长得跟铜一样的家伙，可不是啥素食主义者。”
伊泽答，将手中由树枝制成的钓竿忽然拎起，一条有着漂亮鳞片的鱼便被她轻而易举递至面前，不断拍着尾巴扑棱着，那白发少女伸出手指去，轻轻戳着着挣扎小鱼的脑壳……然后直接戳穿过去搞得满指甲都是血：
“哎呀，忘了把指甲收回去了……诺曼!今天的烤鱼多分我点鱼肚子肉!”
“把鱼搞死了一会儿不新鲜了。”
“……诶，那我拼回去。”
进行了以上无厘头对话之后，白发少女轻轻一捏，然后那鱼便当真活了过来，又是一阵不住的扑腾，不过很快就被伊泽扔到一边的木桶去了。
身为人类的诺曼默默看着这一幕，把一个单薄的小板子默默往下放去。
“我有些时候真的很好奇你对一切生命的看法，”
一边工作，他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
“生与死对于你来说似乎不过是一些轻易操作的状态，记忆与过往，你也轻而易举从我脑海中摘除了，如果你要造出一个我，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也许现在的我就是被你虚构的假象？一个被你杀死的虚影？但为何你时而又露出一副胆怯的神情？”
“嗯……我很难直接以人类的语言给你解释这个问题，不过我想我可以打个比方。”
白发少女把吊钩拉上来，又往上面装模作样地捏出了一些诱饵，无论是猎物还是诱饵都不过是她亲手奠造的幻觉，不过是虚无的自娱自乐，但从她神情中，却好像这一切确实能给她许多乐趣一般。
伊泽把吊钩扔出，在象征现实与虚幻的镜面上落下一道涟漪：
“自古以来，人类总是幻想着永生之物的孤独与困苦，以为它们将在漫长世界中一点点走入麻木，因一切的缺乏刺激而进入缓慢如天体般的运作……某种意义上，这种猜想是正确的，因为某种意义上天体也可以算是所谓生命嘛，当然啦，按照什么细胞或者蛋白质，你跟我那都不是人也不是啥生命，所以我在这说的是我自创的广义生命——一种较为稳定的系统。”
“什么是蛋白质？”
“我可不想从异世界基础生物学开始讲起，总之先跳过这个吧，总之，对于一些系统来说，要维持其稳定，就必须减少能量的运转，避免错误的熵增，所以一方面其需要本身能量的巨大，另外一方面则需要新陈代谢的缓慢，所以很多长寿的动物的确很麻木，不过跟什么经过时间流逝没啥关系，而至于，另外一些东西。”
她说这话时明显顿了一下：
“我一般是认为一切刺激都很鲜明的，我能感到一切你们所感到的情绪，亦能感受到你们无法感受的，你们一切故事中的含义，对我而言大多时候并不是渺小，而是反而镀了一层金……当然，我骂人的时候肯定会骂是蚂蚁啦，所以，一切记忆，无论是谁的，我都同样重视，也同样轻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