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麻烦的概念。”
少年耸肩，口头如是念叨着，却是静静把一切听完：
“总之我理解成你驱逐了某个人就行了吧？还是一群人？”
“嗯……就算我直接告诉你你也不一定会信吧？所以还是等自己能出去了再说吧~”
“外面的世界到底被你玩弄成什么样了啊。”
“玩弄。”
她垂下头，忽然以那幽幽的眼神望来，戏谑又温和得颇为怪异：
“你还真是会用一些严厉的词来形容我呢，话说，你自己不也在拼命改动着这边吗？”
“这里是我的内心世界吧。”
诺曼将手中木板捞起。
一层薄薄的东西被缓缓拉了起来，单薄又脆弱，并不是相似，而是确确实实就是一张白纸：
“既然如此，我如何折腾也是我自己的事，”
他身手去多少还是有些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这纸张——略微有些稀薄，质量也不算太好，即便他曾经似乎随人在无穷无尽的森林中生活过，但专门造纸什么的，他果然还是不擅长啊：
“再说一切的最终原因某种意义上也是你呢。”
“可以说，你的一切为我而改变吗？”
“你乐意的话。”
也许是因为习惯了吧，对于这些动听而俏皮的话语，诺曼也逐渐淡然了，他将那单薄纸张放在阳光下，思索着看着那木板上的纤维一点点干涸而显露……这时，一只尾巴带着一缕火焰晃晃悠悠地撩了过来。
火焰的高温加速了纸张的干燥，诺曼却微微挑眉。
“你在做什么？”
“帮你？”
“这可真是让我不安的事。”
“真让人伤心，不过我可是一向很乐意帮助你的，”
那白发少女捏着自己的下巴，微微仰着头，脸上并没有露出伪装的受伤神色，而是似乎货真价实地正在思索：
“我以为这一点一直很清晰呢，诺曼，你难道还没发现我的所有话都是真的，而且完全照做确实没什么问题吗？”
“你的话就像是月亮的光，虽说的确是光亮的，但却实际上是影子，以那光影给予了错误的源头，让本来追寻日光的飞鸟迷失方向罢了。”
“比起日光，鸟儿在夜晚可更多是被月光指引着归巢的，而且，因为它们的眼睛在夜晚基本看不见，也不会像你一样非要往危险的黑夜里面走。”
她把本来思索着抬向天空的眼又微微垂了下来，瞳孔是盯着他的，睫毛垂下的影却又好像是如神像般垂眸，手上灵活打了个响指，把火从指尖如思想之光般溅跃，一直传到他的身上来：
“收下吧，不然你也等得很慢吧？又或者，你想一直和我一起坐在湖边，然后连茶也不思饭也不想啦？”
说实在，她这样的语气像挠人耳廊的一只猫毛般柔软，而神情则是极好看的，稍不留神的话，便会答应下来了罢。
不过也许就是因为他能拒绝，所以才会听到这样的声音，看到这样的神情也说不定。
“我在想，什么叫做最好。”
诺曼突然吐出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话语：
“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呢？我的记忆中的那些，现在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即便我恢复了一切记忆，是否还能在外面找到我所怀念或者熟悉的那一切？”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是毁灭世界的龙吧，”
少年瞥过眼，那平静的银色眼眸像极了那一片平静的湖水：
“那么，经过如此漫长的时间，你是否已经把我所熟悉的一切世界都毁灭了呢？我如果离开这里，所面对的一切又会是怎样？”
“……嗯。”
苍白的神明盯着他，以一种带着好奇心和愉快的眼神，这种眼神也许便是她的爱的本质吧，那种比解剖更极端的探寻之心，那种深深的难以厌倦与刺激，从某种意义上，还真是功利性十足且依据深厚的恋意。
她眼中的光芒什么时候会熄灭呢？那一时候，他一定会为此感到悲伤的吧。
“未知会带来恐惧，”
无论如何，现在的伊泽只是笑着如是说：
“而永恒的虚幻和真实本无区别，既然畏惧那个答案，为何还要不断思考？既然都想到这么糟糕的可能了，那么留在这里不是更明智的选择吗？”
“就是因为想到了最糟糕的结果，我依然还是想要出去，所以反而更加坚定了。”
而他也如是说：
“即便这个世界真的被你所毁灭了，只剩下你我，我也会作为最后的人类在和你进行最后一次决斗以后步入死亡。”
“真固执呢。”
“我觉得你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喜欢我的？”
“嗯……你看人可真准。”
对于这种几乎无赖的回答，诺曼也已经习惯了。
所以他只是的确借用了那一缕火，把它当再寻常不过的普通火焰使用着，然后将一些无关紧要的树枝攥在手中，一点点燃烧殆尽。
没办法，自从诺曼彻底放飞自我以后，伊泽就为了让他不丧心病狂到把一切付之一炬，特意管束了他所使用的火焰，让能听从她指挥的那一些小火取代了其他一切可燃之物。
这也算各退一步，反正，他也没什么能力不让她直接一键替换这火，就如她也绝不可能断绝他一次又一次宛如找死一般的试探行径。
现在的状况从另外一种角度上来说何其又不是一种互相配合呢？
白发少女眨着眼，把头跟一只小心翼翼的蛇一样，垫着脚尖从他的后背探过来，顺势就得寸进尺地抱住了他的身体，骑士对此见怪不怪，与其说是不想挣扎，不如说是了然了挣扎反而算是理会这个家伙。
而她也一如既往幽幽地呢喃着：
“诺曼，有些时候我觉得你该叫约翰，那个被不理智的莎乐美咔嚓一下人头落地，到最后也在靠着抗争一己之力把人迷疯的约翰。”
“……那种说法有点恶心？”
“嘛、嘛，打个比方而已啦，不过，就算你是约翰，我也绝不是莎乐美哦，我啊，和你一样，经常会想着最好是什么情况呢。”
她“哈哈”地笑着，话语中的自嘲逐渐被一种强烈的骄傲和自尊心所取代，尽管她时而在他面前露出所谓的脆弱神情，即便她似乎也并非无所不能、甚至比起人类有时或许还具有更细致的情感。
但。
毫无疑问的还有另外一点。
“我在这个星球上有不少回忆，好的也罢，坏的也罢，说白了，一个毁灭世界的存在到底要怎么样才会被人‘听说过’啦，所以，我对自己要扮演什么角色还是很清楚的。”
伊泽也好，伊泽德拉也好，随便叫祂什么名字，祂都的的确确是神。
不一定是人类认为的那一种神明，但的确和人类截然不同，也许并不轻视所有人，却又的确有着无比的傲慢与切实能与之匹配的能力与思想。
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是否有一部分是因为骑士还是无法理解她所想的一切？不，或许不吧…希望不是这样。
“我不可能成为这个星球上的所谓庇佑者，我不愿意，而其他人不愿意的也是一大把，也不是这个星球中任何一方的同伴，我从未融入，不过是一个被当做旗帜拉入局的局外人，所以，所最后需要判断的只有一个问题了……”
她能不能理解这边也好，自己那边能不能理解她那边也好，对于诺曼来说，都不是什么迫在眉睫的问题。
现在，立刻，他所需要验证的猜想只有一个。
骑士端起了被切割成杯子的木头，往里面加入了被龙炎燃烧得灰黑的草木灰，又以充盈着虚实边缘的湖水作画，在那简陋纸张上涂抹，在现在确实只注视着他的神明面前，心怀深重叛逆之情地作画。
没有画面可以利用，那就自己画出来。
前路已经被自己焚毁，那么，便从那火焰中寻找中开辟新的道路。
白发少女一直静静伴在他身边，她并没有帮忙，但也并未阻止，她的心思到底是什么呢？她到底渴望着怎样的答案？
“如果，我从这里出去以后，”
无论如何，诺曼略做思考之后，缓缓吐出了如下话语：
“看到所有人或者很多人被你杀了的话，我是绝对无法接受你还能活着的。”
“真过分，话说，你打算如何判定凶手是谁？”
“我们在你出现之前就一直在打仗吧，”
画些什么也是个问题，不过，诺曼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想法，既然那个人的形象一直被不断提及，但却从来没有被真正展现出来过，那么，就以那个人为突破口好了：
“具体的情况具体分析，到时候，无论是世界毁灭的那种状况，还是一切还有救的情况，都会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一个个去看，只有一种情况是我最无法接受也的确无法分辨的……但我认识的人类并不会沦落为那样的状况。”
“毕竟是出了你这样人的种族？”
“只是我认识的他们的确这样。”
她依然静静盯着他，放开了抱着他的手，只留下了这么一胡话：
“的确，我的问题和你的问题，都终有一天必须得到答案。”
“这个问题，可不能由我自己轻易地做下判断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