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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人们会以血色宴会来称呼那一场军阀混战时期铺设的盛宴。
从主办方,到被邀请或未邀请的宾客,个个都有所图,个个心怀阴谋。
豪斯·惠特曼用无数匹曾在哪怕平安时代也极为昂贵的丝绸铺设出一顶巨大的圆形帐篷,也许不是最合适的,却是最奢侈的,帐篷的形状仔细一看像是个马戏团,充满了炫耀与坐山观虎斗者的傲慢。
作为一方大军阀,贝克来时气势汹汹,带着一群持刀舞棍的凶恶士兵便大摇大摆进入,丝毫不将本地东道主放在眼里。
安德玛带着精英进入帐篷,人数极少却不容忽视。
而在场中大多数仆人,若撩起衣袖,都会露出莱尔斯丹组织的纹身。
混乱很快一触即发,在贝克的一名军官无意走过一名男仆身旁时,对方突然暴起,一刀刺入此人咽喉中,接着反而惊慌地大喊。
当贝克被这声音吸引不得不将势力朝此处挪动时,尽管他已经尽可能严防死守,但四周本来乖顺的佣人们却纷纷露出了獠牙,原本无害的餐具与蜡烛也显出了兵器的真面目。
他们那边纷争,安德玛却是独善其身,但莱尔斯丹和豪斯并不打算将他放过。
豪斯也派出些人来,看似是维护秩序,实际上却是将安德玛朝争端中心赶,安德玛似乎果然中计,而此时,一群不速之客忽然从外攻来。
以为这是安吉拉所带军队的豪斯迅速撤出,营帐也点燃,滔天的大火比起战场上的龙炎更污秽不堪。
安德玛也那起剑,准备先利用精英们强撑一段时间之际……
撞上的却是自己属下惊讶的神情。
“……为什么你们提前进来了?起义军呢?”
这名大军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呵斥着面前的属下,后者则唯唯诺诺。
“我们的确看见有很多起义军突然往营帐跑去了,可他们忽然都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
见势不妙,安德玛转身便逃,而这时,莱尔斯丹的军队却围攻过来,和他们打得难解难分。
而这本该是起义军该拿的剧本!
“在找我们吗?”
而在战火正旺、军阀两败俱伤之际,用法杖挑开被灼烧出点点瘢痕的红色丝绸,端着祈祷手势的祭司,也终于珊珊来迟。
“我想在场诸位应该都希望外界认为是起义军筹划了这一场动乱。”
祭司说:
“既然如此,我便为各位坐实了这个罪名。”
她挥杖,神圣的光明魔法便沐浴在这片本腥风血雨的帐篷,无数士兵从她身边呐喊着跑出,将残杀大半的军阀团团围住,本来嚣张的军阀部属们也纷纷丢盔卸甲,甚至有人当场跪下,神色惶然地看着这群“天降奇兵”。
豪斯,安德玛,贝克,莱尔斯丹,四方军阀,若联合起来,义军便是全员舍生忘死,也绝非其一合之敌。
但就是这四方本沉甸甸的人物,却来了个“玉石俱焚”,于是变成了义军手中终于可以摘下的果实。
……
豪斯、莱尔斯丹被擒,贝克在混战中身亡,安德玛靠着身边人舍命相护目前潜逃,虽然不是最好的局势,但义军这一次的收获,可能比他们活动几年来的都大。
所谓的叛徒也找到了,是一名马夫,负责马匹的采购,却在采购时候和安德玛的商人连上了线。
马夫被处刑的时候,全军欢呼,刽子手把刀轻轻往他头上劈去,竟是一下没有断气,又高高抬起一番后,此人的性命才随天边残阳一起落下的血液一起消逝。
“先生看得如何?”
而这一幕,安吉拉给豪斯列了个贵宾席。
祭司甚至自己煮了杯茶,还算客气地端到这位割据一方的军阀手上,而那号称战争英雄的男人却是面色铁青,端茶的手抖如筛糠,很快就将滚烫的茶水滴在了自己身上。
真浪费,安吉拉有些可惜地又把茶放到了一边,便看着远方又押来了一人。
正是莱尔斯丹。
“莱尔斯丹先生在自己领土上设了个乐器坊,声称不靠键也不靠弦,把一群他觉得歌声很美的女子赶进一个个巨大的木笼里面,下面布上尖刺,他在下面摇拉杆,每拉一个,木刺就往上刺上一番,于是奏出所谓乐章,每一次演奏都必换上一批人……呵,您看如何?”
“我、我不过是高塔之战被你们扔到前线去的士兵……从来没干过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求求您……我的所有东西您都可以拿去!放过我、放过我好吗!”
祭司似极有耐心地给身边人做着讲解,而听客却始终哭丧着脸,不断恳求着,倒是让旁人颇为好奇他这般人是怎么从高塔之战活下来的。
“当真?”
安吉拉笑吟吟挑了一下眉,那双湖泊般的蓝眸低垂,看不出神色,只是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先生可还认得这位?”
当一名身上缠满绷带的男子瞪着一双溢满血丝的眼走出之际,那不可一世的豪斯竟是一下从桌位上跌落下来,不断朝面前人磕着头。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求求您饶了我吧!”
“……”
“我有钱!还有很多其他作用……我是国家的战争英雄!我可以帮助你们脱离不安定的生活……所以……”
“你,还记得我吗?”
没有理会这一番近乎丑陋的恳求,男人只是平静以自己嘶哑的嗓音问出一个问题。
“呃、呃……当然……”
“我是,谁?”
他的嗓子似乎也有些什么问题,说话速度缓慢又勉强,但就是这样有些磕磕绊绊的质问,简单的问题,却让对面的一方军阀满头冷汗。
是谁?
是谁?
啊,这人怎么会知道这是谁呢,满身疮痍,被压榨掠夺到如一道一滴油都滴不出的干柴,这样的被害者啊,在这残暴的军阀治下,可谓到处都是。
“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人最后吐出一个问题,久久沉默着,等待着,直到最后对方仍是哑口无言,直到那双漆黑的眼更蒙上一丝彻底的失望为止。
祭司安抚地拍了拍对方,接着清晰说出一切的答案:
“盖里,跟你一样是士兵,当初你还伪装成个道貌岸然的战争英雄的时候,被你欺骗说是进行体检,实际上却是被摘取器官给那些战争中受伤的贵族供货,你也是在这个时候积累了大量上位的资本。”
凶手已将一切淡忘,却必有人使他将一切想起。
无论他们以金钱或权利将自己垒得离地狱多远,终有一天,他们的所为会追上他们。
“我……好吧、我是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但是,那都是那些贵族逼我的。”
忽然,豪斯的神情就从慌乱变得淡定,他神色中添上一丝狠厉,接着从地上站起,展开双臂似乎无畏地直面这眼前两人:
“未的身份给我带来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我是为了莫提法斯奋战在前线的士兵啊,也许其他士兵是别有所图,可我当年可是主动投身于高塔……而这个国家呢?以什么来回报我?一身虚假的荣誉、以及更多的利用的觊觎,你,圣女,我知道你也算是贵族,肯定知道更多情况,你说,就算不是我,难道那些贵族就不会骗人去给他们提供脏器吗?”
祭司静静看着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进行反驳,这似乎更加激励了豪斯。
他旁若无人地开始踱步,与之前的胆怯几乎判若两人,迈的步子是不太标准的军步,把鞋底敲得又响又亮。
“其他人那般虐待残暴的行为,我从未做过,这领地里面的一切人,我也没刻意伤害……我这个人,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求利罢了,这种欲望是人人的本能,若国家不能给予我,我便只能靠双手去拿……你们不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起义的吗?”
说到最后一句,这军阀睥睨地扫了一样后方的两人,轻蔑一笑:
“你们,和我,根本就是一样的。”
“我可一点不觉得。”
安吉拉淡淡回了一句,在对方双眼一眯,似乎又要发出一阵嘲笑之际,她先抛出另外一个问题:
“你的一切地位都是其他贵族扶持的结果,把他们的名单告诉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这……”
“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豪斯·惠特曼,你已一无所有,包括那所谓的英雄头衔……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你到底是如何的,但也许曾经慷慨激昂过,但如今,你不过是双手沾满同胞鲜血,愚蠢至极,惺惺作态的一个恶徒罢了。”
豪斯张嘴,却马上又和那缠着绷带的男子双眼对上,他踉跄一步,又看见外界莱尔斯丹脖颈上迸溅出的一摊鲜血,于是赶紧闭上了眼,伸出双手颤颤巍巍地靠到一边。
“我、我要一个新的身份……”
“不。”
“那钱……给我剩下一些钱和东西,这总可以吧?不然,早点死跟晚点死有什么区别……”
“那就要看你本事了,一个从那样的生死战场上难活下来的士兵,不可能轻易死在这种层次的混乱中,”
敷衍似地吐出这么一句话,不过半晌,祭司还是掏出一个钱袋:
“说吧,豪斯,这是你活下来的唯一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