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落下来两边都忍不住嗤笑出声，不可理解之物如果是因为荒谬可能还好说，可，因为强大而不可理解，明明知晓这一点还期望只图抗拒便可抵抗对方的入侵……未免有些天真了。
“不过即便如此我依然认同她的意志，您的女儿是位伟大而富有远见的领导者，她的恐惧也来自于远见，而背负至此仍未疯癫，已足以证明她的坚强与可信……同样。”
彻底将这一把剑送入诺曼手中，王从身侧再一次抽出一把剑……圣剑，还是圣剑，这曾经唯一的作为统治象征的神器呵，如今，却被如一把寻常铁剑般从德拉奥略身侧抽出来。
他和已经非人的诺曼·斯乌尔站在一起，因为身材高大，甚至位置微微比骑士更前，王的剑锋坚定，缠绕烈焰……这烈焰来自于龙神，来自于已经逝去的诸国，亦来自于曾经与勇者并肩作战的传说中恶龙。
“黑龙传说我已预备澄清……但不可在这时澄清，伊泽德拉，这并非威胁，而是我相信法夕娅泽尼小姐亦更希望自己在人们需要抗争时成为他们心中的旗帜，而非反而成为倒戈的软肋，她是位坚强的人物，而你比我更了解她，即便是我也能做出的判断，想必你不会误判。”
“……不正是因为了解才可能揭发你的误判么？”
“您要否认么？”
“……哈。”
神发出短浅的笑声，一半向着微笑发问的王，一半向着再一次拿起圣剑，随即几乎是瞬间便变回了那银白骑士的少年，王吹了一声笛，两道清澈的马蹄声从远方飘忽而来，那声音如银铃在响。
两匹雪白的马从远方踏着火焰来，其中一匹身上有个颓然的人，那是衣衫褴褛的诗人，他失踪了许久，被王从荒野中奄奄一息地拉扯了起来，醉汉般的青年肚子上还有一只熟悉的夜莺，当见到诺曼之际，它便发出悦耳的鸣叫。
“这是您的使者，我如今把他送到你面前，他有着永生不死的奇迹之力，但据我观察，这奇迹比起祝福，更似诅咒，我不知您的永生和他的干系，不过无妨……诺曼确实是在战乱中遭遇了此劫吧，若此战尚无法成功，我便也尝尝这诅咒之酒，我一日不死，便将与您作战。”
马将诗人抛到地上，那半死不活的人眼皮翻动了一下，面无表情看着眼前一切，并不说话，这个可怜人已被命运施加了太多苦难，连反抗的力气也被全然剥夺，不过如命运的傀儡一般被牵扯着舞动罢了。
事到如今，他便将自己彻底托付于命运与无力，因一切抉择，在诗人眼中都充满了命运般悲剧性。
“蒲克。”
呼唤他名字的是诺曼。
诗人僵尸般僵硬挪过脸，死气沉沉地看向骑士，眼中没有一丝情绪。
骑士呢喃：
“虽然不能说完全重蹈了你的命运，但被随意挑动命运的感受……我已经知道了，其中一个工具就是你。”
“……你比我聪明，早早知晓了这一点。”
“我对此思考了很多，不过最终，我也倒觉得无所谓了，所谓命运，无论是认为本就由人类的自由意志所决定，还是由不可抗拒的外界物件所决定也好，都终究必须承认意志的推动性。”
“你在说些什么……矛盾对立，一窍不通。”
“如果承认自由意志决定一切，那么意志就是最重要的，也就遇到觉得不好的事反抗是有必要的吧？如果觉得意志也不过是被操控的，那么所有意志都是被操纵的，最终一定是由一个无意识的东西所操纵，因为意志需要建立在简单物质的基础上，而物质是没有意志的，如此，与其说我们是命运的傀儡，不如说我们是命运本身的一部分，既然如此，不公便反也是命运决定，而非受不公操纵吧？”
“反抗的叛逆者不过是屈从……难道你不觉得可笑吗？难道这样的耻笑，你还不觉得是告诉我们，我们不过是命运的傀儡吗？”
“真正的反抗不是对于规律本身，就好像反抗人类不可能飞翔不是反抗重力定律一样，否认的是错误的判断，否认的是他人，不是规律本身。”
绕来绕去，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太远了，少年摇摇头，把话重新拉扯回来：
“所以，伊泽德拉虽然是神，甚至也许的确是某一些概念，但绝不是命运本身，她的算计成功不过是因为技艺高超，她的智慧并不代表不可战胜，她不是不可对抗之物……诚然，她难以战胜，不如说，她也在跟身为此世命运一部分的我们战斗，而且节节胜利，不过，这也无妨。”
骑士抬剑，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地攻击了过去。
“重力存在，就承认重力存在，然后长出翅膀或制造工具对抗，其他规律也是如此，既然有一个规律，便必然有对立的规律，因为既然承认了意志不自由，那便要也承认对方的意志也是由规律决定的脆弱之物，她可以掰断我的手脚使我跎足而行，切割我的大脑改变我的思维，那当她的结构被转变时，也便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她为了让我伴她而行而把我变成了非人的怪物……”
说到这时，骑士以眼去望伊泽德拉……然后挥出一剑，使烈焰如浪涛淹没此僚!
而这一剑仍被挡住了，但至少距离在一点一点接近，这正是她期望的不是吗？诺曼·斯乌尔的确正在一点点变为如她一般的……
神明。
正如她曾经会令法夕娅泽尼成为一个独立个体，一个神明的期望怎会落空呢？只是啊，即便是神明的愿望，恐怕也难摆脱猴爪的命运，所谓希望与现实总有那么一些区别。
成为神明的正是她所爱的那个骑士，那个从森林中走出，从不掩藏自己真挚情感……周身银白，缠绕烈火，亦永不屈服永不停息之神，永久抗争之勇者，要与传说中恶龙做永久的斗争。
“也赋予了我以资格……对吧？”
“真疼啊，诺曼，就不能稍微软下手吗？”
“你对付我可也是不遗余力，这不正是因为相信只有这样才能和你分庭抗礼吗？”
换了圣剑以后，诺曼的确能感到自己的能力得到了不止一点的加强。
不过，并不愚钝的少年明白，这一点点加强绝非人类所仰仗的最大利器，与之相对，真正最富有意义的是……
“真是抱歉，打扰了两位的打情骂俏。”
另外一把圣剑从斜边刮来，擦着白发少女脸颊往上一挑，只是这样的轻轻一条，咆哮的龙炎便刮起一阵炙热的飓风，将那苍白如月光的发丝浸染……若非受袭者本就是一位不朽的神明，恐怕一下便要被这高温吞噬了吧。
圣剑的持有者是王。
不。
他甚至连王冠也已经丢失了，所以，换另外一句话吧，那是一个人类，不是勇者真正后辈，不是世上最强的圣人，也并非有什么其他特点的人类。
“不过，毕竟这一场决斗事关人类全族……姑且令我插上一手。”
王骑着马，其攻势之迅猛倾向于骑士的冲刺，马匹嘶鸣之际本该将铁蹄踏出，但毕竟不可奢望坐骑能和真正神明对垒。
于是王先勒住马匹，身从马首一侧卷出，双足缠在马首上，双手则将剑推出，向着向后退却的苍白神明脖颈横扫去。
伊泽德拉只是随意下腰，轻易便躲开了这一扫……但她向后倾倒的身躯却正正好地撞向了银白骑士在下方突起的背刺，在感受到背后寒芒之际，那双金黄龙瞳微微一闪。
一只苍白的长尾突然撇出，主动迎上刺来的剑芒，一声金铁相撞般巨响溅起后，那看似柔若无骨的长尾缠住了无坚不摧的利剑，将其连带持握者一起朝远方抛出，而白发少女的一只脚则猛然蹿起，朝上方难以收势的王腰腹地方一下侧踢而去。
雪白的马儿自有其灵性，于是及时拉起身躯躲开这一击……只是力有未逮，王将双手压在剑上，硬生生挡住了这一击，却仍是被震得吐了血。
这一次前后夹击也同样没有成功，甚至不算是声势浩大的一击，单纯从技巧上，人类集结的两人便被神明轻易击退……
但重要的是这个两人。
“两人之力，对您来说……咳咳咳，还是有些软小了么。”
伊泽德拉轻轻拍拍衣衫，把刚刚染上衣角的灰尘全然拍下，对苦笑捂腹的王毫不在意。
“你们的力量，对我来说还是太渺小。”
“德拉奥略。”
另外一名不理会她装模作样的则是白发少年：
“她尾巴刚刚流血了。”
“……”
“哈……看起来也不是毫无进展……咳咳咳……”
颇有风度地忽视伊泽德拉露出的幽怨神奇，德拉奥略从地上爬起来，将剑甩了一下，端详着剑的状况。
完好无损……光是这样其实就足够了。
“不过……其实光是能制造出和您相触竟还不会融化的武器……咳咳咳，对我们来说就已经是取得胜利了，这样的武器……并非只有一件，这更是我们所做一切全部的意义。”
王已经不是勇者之后，他手中拿着的也便不再是圣剑，而是人类所可以批量生产的一种武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