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误我大事！！”
“大人——快，快，传医师——”
通州北部，清军大营之中，刚刚看完涿州军情的杨遇春面容青一会儿紫一会儿，最终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一头栽倒。
众将士慌忙上前，扶起杨遇春，小心翼翼地帮着这名功勋卓著的老将平躺在床榻上。数名医师走到床榻边，仔细地为杨遇春检察了一番。
“怎么样了，医师？”见医师们要起身，一名清将急忙问道。
“杨老将军这番乃是气血攻心，引动了往年旧病，再加上连日征战，不得一刻安歇之时，这才体力不支啊。”为首的医师摇了摇头，向清将解释道，接着，他又说道：“此番杨将军的病需服用我等的汤药，再静养百日，期间不得动怒，不得大动，不然，我等亦是无能为力了啊。”
众人谢过医师，又围拢到了杨遇春身边，心中抱怨杨国康不止：
“你也从军多年，岂不知军情之重？关键时刻，谎报军情，令涿州等部皆无防备，为贼军所乘，以至于老将军功亏一篑…”
那日杨遇春部咬住燕军主力不放，以淮军的五个师被击溃为代价硬生生地打残了宣武军，之后又借助自身对京郊地形的熟悉，屡次追及燕军，逼迫对方回身抵抗，要是再来上几次，枢密院将不得不放弃蓟州全部土地，逃到关外。
然而，就在杨遇春一路高歌猛进之时，被判定“已被消灭”的燕军骑兵居然又出现了，还在京师西部搅得天翻地覆，并炮击京师，惊散了刚刚抵达京城外的数万绿营。
京师已经处于敌军兵锋之下，而城里有战斗力的军队大多已经去了通州，燕军随时可能认识到守军“纸老虎”的本质，进而攻进紫禁城。清廷倒是有动用天命金龙的想法，但是，为大清发放这件超级武器的「上仙」曾说过，天命金龙有一个糟糕的启动条件——
那就是让金龙升天，就必须得献祭当朝皇帝，并根据被献祭者的「剩余寿命」和大清的「剩余国运」来决定金龙的运行时间。这个启动条件仅在历代皇帝之间口口相传，而嘉庆还在燕军手上，这导致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知道金龙启动方法的嘉庆还在燕军手上吃牢饭，而如今清廷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怎么启动这条躺在地宫里的百丈钢铁巨龙，只能拆下金龙躯体上的炮塔，运到城墙上作为防御设施。
这下杨遇春无论如何都得放弃对燕军的追击，回京一趟了。
“此番让敌军脱困，不知等哪天才会再有这机会…”
过了好一会儿，杨遇春才在一众将士的包围中醒来，他长叹一声，看了看一脸关切的清将们，忽然开口问道：“现在燕军距离我军还有多远？”
众将眼皮一跳：“督师大人，难道我等还要继续追击敌军？”
杨遇春肯定地点了点头，“顺天城塞密集，兵员倍于敌军偏师，若是守城，至少可以守一个月。我等再追击敌军主力半个月，之后再回援！”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看了看帐外，又叹息道：“不灭此贼，老夫心下难安啊！”
众将深以为然。在和燕军主力的对抗中，对方那凶悍的火力、不屈的斗志都给清军带来了深深的震撼，特别是宣武营，在被重重包围的情况下居然还敢对着杨遇春的帅旗发动反冲锋，杨遇春的亲兵因此全军覆没，流弹一度落入中军，这给清将们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不歼灭燕军主力，他们也是心魔难消。
“杨将军暂且歇息片刻，灭燕军之事，还是先交给本将吧！”
忽然，一人掀开帐门，破步上前，众人一看，居然是清廷已经年及七旬的老将——军机章京，勒保，他就是清廷选出的替代杨遇春的将领。
勒保手中还捧着一道圣旨，他看向杨遇春，眼中闪过复杂之色。勒保也是一员对大清忠心耿的名将，他不相信杨遇春会反，而且也认同杨遇春的观点——先灭燕军。
朝廷让他来替换杨遇春，他不能拒绝，但杨遇春的方略，他也不打算改。
“圣旨令我立刻领兵回援，但现在回援还是太过可惜了。”
勒保看向杨遇春，点头示意道，“老夫知杨将军之所忧。朝廷知你忠心为国，奋不顾身，勇逐叛逆，然而现在，朝廷需要一名有足够的威望来统筹大局的将军来保卫京城。
至于追击敌军的事情，就交给老夫来办吧！”
见朝廷派来的将领没有终止对燕军的追杀，杨遇春大为感激，他留下勒保在帐中，设下宴席，亲自招待，而勒保见军权交割顺利，心中喜悦，他取出了出发前太子赏赐给他的御酒，“杨将军已经交割军权，那不妨饮上几杯？想必这几年，杨将军行军苦痛，恐怕已经忘却了酒的滋味了吧？”
杨遇春曾下令军中将领不得饮酒，如今他卸任了，一时轻松，又闻到酒香，心底的馋虫也被勾了起来，他接过勒保手里斟满酒的酒碗，一饮而尽。
两人对坐，饮酒食肉，讨论军情，杨遇春抱着酒碗，向勒保交代军中要事，并从怀里取出一份笔记，递给了勒保。
“这是我总结的燕军战术，还有我的应对之法。”杨遇春叮嘱道，接着，他又叹息道：
“燕军迅猛，我大清的伏兵往往在接敌的瞬间就伤亡惨重，以至于前线兵力不足，根本拦不住他们。
为了提高我军的战斗力，我曾打算建造更多的重型战舰，但这么做，我朝的财政恐怕会受到重创，倘若我大清有一类新的战争兵器，它们仅使用驱逐舰的成本，就能获得重巡级的陆战能力，要是有它们，那么，北方局势何至于此？”
勒保点了点头，“杨将军，老夫以为，这重巡，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们的甲更厚，更能抵抗敌军的炮击。难道，杨将军要为驱逐们准备额外的铠甲类兵装？这样做，一只驱逐的成本可不见得比一只重巡低多少啊。”
杨遇春似乎有些醉了，他眯起眼睛，放下酒碗，摇了摇头，缓缓地回答道：
“啊，老将军，我的意思，是让工部尝试以心智魔方为核心，设计一款全新的、有别于舰娘的战争兵器，嗯…我想，她们应该是纯粹的陆战兵种，不会因为‘装备舰装化’而削弱火炮的威能，而且造价低廉，让我们可以用更少的军费养活更多的陆军士兵…至于海战，就交给…就交给战列舰和航母吧…”
杨遇春的语速越来越近，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仿佛是打算把这辈子的话一口气说完似的。忽然，他“啪”的一声倒在桌上，打起了咕噜。
“唉，看来杨将军太久没喝酒，酒量下降了。”
勒保摇了摇头，他将杨遇春的新式战争兵器的构想记在心中，反复推演数次，最终，他拿出纸笔，记下了自己的心得，又回身，将杨遇春扶上了床，二人抵足而眠。
次日，勒保起身，准备唤杨遇春起床，却发现对方肢体僵硬，一动不动，他疑惑地将杨翻过身，却看见对方紧咬牙关，七窍流血，双目圆睁，竟已经是气息全无！
“你…你怎么了？”
勒保大惊，他将手探向杨遇春的人中数次，终于确认了这个悲惨的真相——
杨遇春在和他饮宴一夜后死去了。
事发当晚，帐篷里就他和杨遇春两个人，也就是说，一会儿杨遇春的部将们发现主将死了，他们一定会把勒保当做第一嫌疑人！
这找谁说理去！
勒保也是七十岁的人了，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大呼小叫，因为这是自取灭亡。他坐在杨遇春的尸体边，冷静地复盘着自己从京城出发至杨遇春军中的一幕幕，终于，他回忆起了太子。太子在命人去取酒时，曾与勒保提到过杨遇春，而那时候，太子眼中，分明是闪烁着忌惮和谨慎的光芒。
勒保看着杨遇春的尸体，又想起了昨晚对方和自己的谈话，一时悲从中来，“朝廷这是有奸臣啊！居然就这么冤杀了一名智勇双全的忠义之士！”
现在，勒保想要活下来，就必须告诉外边的将士，是朝廷杀害了他们的主将，但，他不会这么做，因为作为一名臣子，他没有资格“以下犯上”，指明朝廷的错误，因为这错误最终会推到太子——大清未来的天子头上。
他只能揽下一切过错，让将士们把他当做出气筒。
想到这里，勒保将自己的笔记和杨遇春的笔记放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案桌上，等待后来人的发现，他取下自己怀里的奖牌，放在了杨遇春遗体的胸口处。
“朝廷…不能失去这支军队的军心。”
勒保喃喃道，他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帅帐，正好撞见向杨遇春请安的武威。后者见到勒保，刚想打招呼，但又突然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她警惕地后退了几步，抬头闻道：
“老将军，你身上有很浓的死人味。”
勒保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他本来还打算把杨遇春死去的消息多隐瞒一会儿，但看武威这模样，这消息恐怕是瞒不住了。勒保索性直起身子，板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杨遇春通敌，我已经用尚方宝剑杀了他。”
“什…什么？老将军，你…一定是在说笑吧？”
武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两人昨天不是还一见如故，有说有笑吗？怎么忽然就发生这等事情？
而且，杨遇春忠义无双，怎么可能叛国？
她慌忙推开勒保，冲进帐内，紧接着，便是一声哀泣。
“督师大人薨了——”
勒保面无表情，他回到帐内，坐在了杨遇春昨晚喝酒的位置上，又看了看正对他怒目而视的武威，“人，是我杀的，用药酒，没有任何痛苦。现在，我们需要把大军带回去…唔——”
勒保的话还没有说完，愤怒的武威已经抓起了桌子上的酒瓶，又按住勒保的脑袋，将残余的酒液尽数灌入了他的口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