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装睡的人
“紧急播报，今日凌晨四点三十二分，星燧市内多地出现蓝色雾霾，一旦吸入便可使人陷入昏迷，请尚在市内的朋友们立刻到就近的室内进行避难，并封闭好门窗，保护好自身安全，等待救援。星燧市现已启动红色应急响应……”
主持人急促且清晰的播报声回荡在源道学府的校长办公室内，姜道玲神情严肃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两人，一老一少，正是曾来拜托调查雪山一事的吴其锋与苏月轩。
“姜校长，您再看看这个。”吴其锋说到，一旁的苏月轩立马切换茶几上立体投影仪的画面。新闻播报被替换成了一段监控录像。
黑白的画面中，空旷的顶楼上一位男子步履瞒珊地走到楼檐。他木然地站着，距离万丈高空仅有一步之距。
时间仿佛停在了此刻，除了他随风飘荡的衣角以及画面中不断跳动的数字表示着这并非静止画面。
苏月轩按下了快进键，视屏中过了约莫一个小时的时间，画面才有了新的变化。
男子的头颅开始闪烁微弱的光芒。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光芒愈发明亮也越来越高，好似自其头顶伸出了一杆路灯。反观男子的身体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枯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便已形似枯槁。
“这是介蕈的手段。”姜道玲认出了造成这番诡异景象的元凶，“能引发如此大规模的孢子传播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此前你们难道没收到报告吗？”
“姜校长，我觉得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控制灾情。”
“若是发现的早，你们自己也能控制住。可如今一整座城市里都遍布了介蕈的虫孢，你们能封住城市交通，还能封住空气流通不成？”
吴其锋面色铁青，他知道仅凭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还做不到将一座大城市内的所有东西都隔绝起来。
“介蕈之所以在天庭的通缉榜上，其最为臭名昭著的事件便是将一个偏远小行星上的所有生命都化作了自己的养料。你能想象吗？一个除了蓝色蘑菇外别无其他活物的星球。”姜道玲阐述着介蕈的可怖之处。
“这事我需要请示一下，下午我会给您一个答复的。”
“随时等候，只要贵方向天庭求援。我保证，一定会尽力帮助你们渡过难关。”
“多谢姜校长。”吴其锋谢罢便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姜道玲目送二人的离开，此番事态在某种程度上也有她的一些责任。她确实没想到介蕈即使死了，其留下的孢子居然也能自行传播，便不曾提醒过地球文明。
当看见一只蟑螂时，就意味着已经有一窝蟑螂了。如今更是在星燧市引发如此大规模的混乱，可能现在的情况远比现在看见的这一处要严峻。
“艹！”吴其锋回到公务车上便气得破口大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自然知道此理，更何况是这么大的灾害，岂能没有一点征兆？
至于为什么一直没上报？那自然是有个别人为了个人私欲将这事给压下来了。而这些都是刚才才查出来的。
得知此事的吴其锋叫他如何不气？！
可是愤怒终究是无济于事的。如今地球正值大变局时期，滔天的时代风浪下也潜藏着汹涌暗流，危机四伏。
原本他就被已经定义为邪教的神凰教——一个打着信仰凰帝幌子，干着反社会的事的组织——搞得焦头烂额。现在又来了一场外星生物引发的生态灾害，更何况这场生态灾害本来有机会能及时发现扼制的。
请求天庭的援助是个两难的抉择，如今地球各国与天庭的合作都只停留在技术贸易层面，大家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谁也没有主动进行更进一步的合作。要是率先打破这个平衡，事态发展的不确定性就太大了。
即便不考虑那么远的事，天庭的援助难道就是免费的？就算抛开这些都不谈，天庭的援助无疑也会成为神凰教的又一宣传事件。
目前神凰教规模不大，没有将之公布于众，可若是天庭真的下场干涉地球事务后呢？新闻媒体还压得住其传播吗？
吴其锋深吸一口烟，无奈地叹气，拨通了电话。事已至此，就让领导来操心吧，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
透着微蓝的阳光照进易虹的卧房，飘飞的晶尘在接触到易虹指间的那一刻便瞬间化作一点火星消散。
尚且迷糊不清的脑子里开始调取与之相关的回忆。她见过这些微尘，与当初介蕈所在的那洞窟里的蘑菇炸出来的东西如出一辙。只是姜道姐不是说介蕈已经死了吗？那这些东西又是怎么回事呢？
不对！一道念头闪过，她猛然翻身起床。
“爸！妈！”易虹的预感果然没错，一推开卧室门就看见陈雨洁瘫倒在客厅里，怎么叫都叫不醒。
当初上雪山之前便曾听余海所说，介蕈的孢子有致幻之效，一旦触及便会坠入幻境沦为孢子生长的养料、传播的宿主。那时多亏有余海庄沝二人将所有孢尘尽数冰封，才让他们得以专心对付介蕈。
易虹连忙将她抱到沙发上，随即便去查看易天阳的状况。他躺在床上与陈雨洁一样昏迷不醒。
而就在她焦急万分手足无措时，身边传来了熟悉且令人安心的声音，“没事吧你？”
“姜道姐？！”易虹连忙拉住突然出现的姜道。“你快看看我爸妈这是怎么了？”
“感染了介蕈的孢子，放心吧，现在还是初期，问题不大。”姜道说着便将三人收入自己的小世界中。
平日里修炼时供几人休息的质朴帐篷中，如今又加了不少床位，除了王决和阿尔忒弥斯外还有她们各自的家人们。
“姜道姐，这是？”易虹尚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应该是介蕈那家伙来到地球后就散步的孢子，经过几个月的潜伏，此刻终于是爆发了。”姜道简单推测道。
神识操纵着空间化作她肢体的延伸，精准地将侵入众人体内的虫孢尽数拔除。
“好了，只消等上片刻，他们应该就能醒过来了。”姜道如此说到。接触到虫孢后便会陷入幻境，说白了便是睡上一觉。
果不其然，半晌的时间，躺着的几人都陆续地**惺忪睡眼爬起身来。
“呜啊～”王决甚至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显然是睡得相当好，“早上好啊，姜道姐。哦呀，易虹也在呢，早上好～”
看见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地苏醒过来，易虹终是松了一口气，到头来只是虚惊一场。
姜道将外界发生的事告诉众人。如今星燧市已然封城，就人类目前的科技而言，是做不到阻拦介蕈虫孢向外传播的。何况繁华如星燧市都爆发了如此严重的灾情，恐怕也没有几个安全的地方了。
于是在姜道的建议下，众人决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就安住在这小世界中了。
这一方天地是姜道与姜青玲共同经营的结果，山水林田湖草沙一应俱全，宏伟奇景、闲适田野一概不缺，作为住处来说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几家人得此一聚之机，自然是相见甚欢，在这小世界中权当露营郊游了，玩得不亦乐乎。
然而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尽情享受这愉悦的欢聚时刻。不知从何时开始，王决便显得有些兴致缺缺，偶尔会紧蹙着眉头一个人发呆。
懂事的王决当然不忍打破这其乐融融的快乐时光，直到夜半时分，众人尽兴，纷纷回到各自的帐篷内睡下后，她才蹑手蹑脚地来找到姜道。
“姜道姐，我找不到我的姐姐了。”王决愁容满面，“无论我怎么呼唤她，我的脑海里都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她不会出事了吧？”
“嗯？你的姐姐？”姜道愣了一下，“哦，你是说，另一个世界的那个王珏？”
“是的，姜道姐，你快帮我找找她吧。我们，我们……”王决急得快哭出来了。
“别急别急，过来我看看？”
姜道手掌抚按在王决额间，神识细细地探索着她的脑海，不断潜入深层的意识空间，终是在底层的一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曲臂抱膝安然沉睡的黑发少女，正是王珏的神识。
她试着接触这个未经锤炼尚且弱小的神识，不料却遭到了强烈的抗拒，黑发少女的身影也变得飘摇不定起来。吓得她赶忙离开，生怕一不小心惹得王珏神识消亡了。
受到刚才的扰动影像，王决也顿感头晕目眩，指尖发麻，小嘴霎时变得惨白。
“王决！你没事吧！”易虹连忙跑来询问情况。原来她早已察觉到王决的异样，这晚夜更是悄悄地一路跟着来的。
姜道拿出一杯琼浆扶着王决饮下，助其稳固心神。
“易虹？你怎么在这。”王决感觉稍好些后疑惑道。
“这，这，我……”
“你小子跟踪我是吧。”王决已经猜到了原因，开玩笑到。
“哼，以牙还牙罢了。”被看穿了的易虹轻哼一声，继而想说到“还有，那天……”
也许是易虹的说话声太小了，不待她说完，王决便紧忙问姜道：“姐姐她没事吧？”
“……她似乎还在幻境之中。她本能地很抗拒我，我无法靠近她……”姜道如此说到，心里则满是愧疚。她知道，王珏之所以如此抗拒她，定是因为她对她们生死的袖手旁观。想到这，她不禁又暗自咒骂了一下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师父。
“难道不能直接叫醒她吗？”
“她才踏入凝神境不久，神识太弱小了，若是强行唤醒，难免会对她的神识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姜道沉声道，“介蕈的虫孢已经被尽数除去，其效果按理说已经消退了……”
“那她还没醒的原因是……”
“只能是她还不愿意醒。”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没有的办法了吗？不会伤害到她的办法。”王决捏着姜道的衣角，向她求助。
“要么等她自己醒来，要么深入她的神识之中将她唤醒。”姜道思索着，“不过前者的不确定性实在是太大了，很有可能再也醒不来了。”
灵修界中可不乏沉入幻境中再也不愿醒来，直到身死神消的最后一刻都在沉浸在黄粱泡影之中。就连她自己当初沉眠不醒也算得上是陷入了这种状态之中。
“那就叫醒她呀！”
“但她很抗拒我啊。”
“难道我不能去叫醒她吗？！”王决急道，“她都认我当妹妹了，肯定不能抗拒我吧。”
“你……”姜道摩挲着下巴，片刻后又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太危险了，她虽然刚刚迈入凝神境，可终究是有神识的。你灵识境都还没弄明白呢，轻易进入她的幻境，很有可能也陷进去的！”
“没事的，姜道姐，我不怕！”王决不肯退让。
“我说了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姜道已经吃了一次亏，如今是不敢再让自己的弟子轻涉险境了。
二人僵持不下之际，一旁的易虹弱弱地开口道：“那，那要是加上我呢？”
易虹虽然不太懂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但看着王决焦急如焚的模样她也不好受，想要帮她一把。
姜道看着眼前的二人眉头紧蹙，许是感到有些伤神，她背过身去按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片刻后，姜道才答应道：“行，但我只给你们一炉香的时间，机会也只有这一次。”
若是频繁地往来于现实与幻境之间，以她们如今的修为怕是难以区分，很有可能导致她们自身的精神也受到损害。
“没问题的，姜道姐，我一定能唤醒姐姐的！”王决信心满满。“还有易虹，谢谢你啦。”
“没事的，能帮到你就好。”易虹笑道，看见王决的脸上再次浮现笑容，她的心情也不自觉地愉快了起来。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一条小狗。
姜道在小世界中采来数株草药，将之烘干后研磨成粉置于一小巧香炉之内。
“这炉香燃尽后，无论你们成功与否，我都会直接将你们拉回现实。”说罢递出两杯琼浆要二人喝下。
随着香炉飘出袅袅青烟，王决易虹二人渐渐感觉到一阵困乏，而与身体的沉重不同的是，她们反倒感觉自己的意识变得轻盈。
“进入幻境之后，你二人一定要记住自己的初衷，万不可着了道，否则别说你们叫不醒她，就连你们自己也会搭进去。牢记自己的目的，牢记自己的目的，牢记自己的目的。”
在姜道反复强调的声音中，二人终是陷入了沉睡。她们的眉心各自燃起一团旺盛的灵火，这是姜道为了能够更直观地查看二人思维状态而施展的术法。
王珏的记忆她看过，其人生轨迹相较于王决而言，是没有太大的变化的，只在一些细枝末节上略有不同，而这也足以改变她和易虹的关系了。
还有一件事也引起了姜道的注意，王珏所在的地球与如今的地球似乎有着很大的不同，其最明显的一点便是两者的科技水平上有着显著差异。如今的地球科技要比王珏所生活的世界要高上不少。
不过事到如今，要紧的事还是自己这些个弟子的安全，这些琐事以后再研究也不迟。
姜道看着两团旺盛的青白火焰，心里则在反思着自己这个师父存在的意义。
这一次弟子有求于自己，而自己却帮不上多大的忙。又想到王珏甚至因为自己的不作为而遭受如此苦难，不禁觉得自己实在是失职。
这师父也是不好做啊。得多找道玲取取经了，身为阴阳大帝的她带兵出征乃是常态，肯定比她懂怎么传道授业了。要是青玲还在，她又会怎么做呢？
不消片刻，王决眉心的灵火变得微弱平和了。发现了这一点的姜道顿时揪心。因为这意味着王决的思维陷入了沉寂的状态，极有可能已经沉醉在王珏的幻境之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