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巨树脚下,威尔比先前俯瞰时更加理解了眼前的东西绝非只是一株单纯的植物。它那足有成年男子身躯粗细的树根深深地扎入地面,树干前的草地五颜六色的花朵争妍斗艳,兀自怒放。
站在花草之间,威尔慢慢地抬起头仰望那纵横交错的树杈与天幕似的茵盖。
在巨树的周围的每一寸空间中都泛着莹莹的绿光,如果那就是可视的魔力,那么此处魔力的浓郁程度还要远远超越夏蒂与清道夫战斗所释放出的威压。
“能走到这里,你们已经通过了她的第一道考验。”
就在威尔因这情景而感到震撼不已时,族长走到他的背后,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的背。
“若是恶人,她的孩子不会对那位医者如此亲密,也不会让你能够走到她的面前瞻仰她的尊荣。但你终归是诅咒之炎的持有者,你的存在是否会对这座岛的安宁构成威胁,还需由她亲自判断。”
“……莱拉大人。”
“不必担心。”
看出威尔的犹豫和畏惧,莱拉并未多问。她对着动物们轻轻挥手,而它们也像是理解她的意思一样停下了跟随她的脚步。
“这里的魔力很温柔。明明环境中的魔力如此旺盛,这些孩子既没有化作魔兽,身为人类的你们也没有因为表现出魔力中毒的症状。”
威尔知道她说的不错。为了适应富有魔力的生存环境,没有灵知的生命会借由魔力发生进化,变为具有强大力量和凶悍性情的魔兽。
除去人类的聚居地外,几乎整个大陆都遍布着魔兽们的栖息地。作为魔族家园的魔界自不必说,就连教都外围那些广阔的森林和群山之间也同样有着魔兽出没。
由于它们的全身上下都被魔力所浸透,因此从它们身上产出的材料比起一般动物而言更适合制造各种各样魔法物品的素材。
“围绕着魔兽,人类专门建立了猎取和捕捉,甚至是养殖它们的产业。在各大国家里,似乎都有着以此为生的佣兵,商人和猎人。而将这些人的组织,我记得好像是叫……冒险者公会?”
他记得特蕾西娅在介绍这件事情时那向往的眼神。自小为成为圣人而不断修行,长居于修道院中的她似乎对这些自己从未亲眼见过的事物抱持着浓厚的兴趣。
在威尔·里尔斯的记忆中,他也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但他自小到大的耳濡目染与身为神的仆人所进行的知识学习和积累,却将对于这些非人之物的畏惧一直留到了现在的威尔心里。
知道这些生物并非魔兽让他松了口气,但要以人身接触面前这个存在感甚至还要超过夏蒂的异物,还是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她一定是个十分温柔的人。所以鼓起勇气吧,不要害怕。”
见他依旧踌躇,莱拉挽起他的手,带着他僵硬的躯体前进。部落的战士们见状,纷纷和那些动物一样退至草地的外围,静静地观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在莱拉的引导下,威尔和她的手掌同时触碰到了树根。霎那间树根上爆发而出盛大的魔力之光,无边的翠色掩住了二人的耳目。
恍惚之中,整个天地都仿佛颠倒过来。在碧绿的树叶海洋中他不断地下坠,想要惊呼却发现喉咙无法发出声音。如果不是那只被莱拉拉住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他甚至没有勇气睁开眼睛去窥探自己下落的尽头。
仅仅须臾片刻却又无限漫长。在视界再一次被绿叶所掩覆后,天地回归正常。威尔发现自己正站立于一处棕色的平面之上。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发现莱拉依旧牵着他的手,站在他的身边。
他不由得长长地松了口气——但又立马因她的身后的背景而愕然震颤。
那是电闪雷鸣,仿佛被灰与黑色的颜料打湿后混杂在一起的海面与天空。他立马朝着脚下看去,发现那棕色的地面原来是一艘海船的甲板,还传来轻微的摇晃。
一排像是疯狗般的海浪嚎叫地向着这边扑来,高度和大小能够轻松地将船只掀翻。看到浪头来得又快又急,感到无法回避的他只能下意识地不断后退。
然而预想中的冲击并未到来。浪头在触及船只前,便被一道牢不可破的金色光幕所阻挡。顺着那形成光幕的光芒追根溯源,威尔在船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特蕾西娅……?”
他松开莱拉的手,朝着船头走去。如他所见,那毫无疑问是身披金白相间教国圣袍的特蕾西娅。
她背对着自己,双手仿佛是要分开海浪一半向前高举着释放出磅礴的黄金色光芒。那颜色远比威尔至今所见的任何一种魂色都更为灿烂,同时也更为强烈。
那光幕无疑是她的造物。两道光幕就如同神的手掌,硬生生地为这艘泛行于狂浪之中的孤舟辟出一条航道。
“特蕾西娅她……会用这种程度的魔法吗?”
以人类之力同自然的愤怒和咆哮所抗衡,这已经超脱了威尔对于魔法和人类概念相关的一切认知。如果那个被包裹在一片金辉当中的那个人不是他朝夕相处的特蕾西娅,他一定会认为是天神下凡,或是神灵显圣。
“人类的魔法,是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的。”莱拉走上前来,威尔见到她的表情显得忧愁而哀伤。
“这是奇迹。”
她朝着特蕾西娅的肩膀伸手。威尔刚想出声,便发现她的手从特蕾西娅的身体上直直地穿了过去。尽管眼中看得无比清晰,但这位宛如神明一般的少女此时此刻却并非真实,只是触摸不到的残像。
“这是幻象……还是说是梦境?可如果我在做梦,莱拉大人又怎么能和我一起?”
威尔也朝着特蕾西娅走去。他也无法触碰到她的身躯,而是直接从她的身上穿透。他站在她的正面,看到她的双眸像两轮金色的太阳一样耀眼。她看上去极其艰辛和疲劳,但从眉眼中流露的意志却仍旧坚定。
如碧海一般的湛蓝和若鲜血一般的殷红都是他对于“特蕾西娅”这个概念的人和外形最深切的印象。但这神圣辉煌到让人近乎觉得无法靠近的金色,谁也没有向他展露过。
“这就是你说的‘禁忌’之力吗?”
如果是那个少女是这种颜色,行使这般伟力,拥有这样的意志,那只能怪自己眼拙将她认成了一个普通的女孩。
“……我们走吧。即使留在这里,也看不到更多东西了。”
莱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转过身,径直朝着船的中央走去。威尔看到,那先前还是封闭着的甲板舱门如今洞开,船舱深处摇曳的船灯泛着幽幽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