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6F的窗口、垂出一条碧绿的软梯，直达楼底。
串子姐姐抓住梯子最近一格、一跃而下。
她双手紧握、双足踏定着像是由光编织出的线条，梯子却和看上去的脆弱感不同，完全没有摇摇欲坠之势——
她向下爬了两三格，如履平地——然而身姿也很轻灵，并不能确定是因为她的敏捷度很高、还是梯子真的结实又稳当。
“小心点啊？”
他手撑着窗框、胆战心惊向正在向下爬动的串子姐嘱道。
“哦？你是在担心我么？没关系，6F的安全措施相当完美，牛顿的棺材板都压不住的那种完美，绝对不会出现在爬梯子的时候便成自由落体的状况……”
话音刚落，她的双手像是打滑了一样从梯子上滑开，身体猛然后仰——脚也从梯凳上偏移。
“串子姐姐！”
苏瑾心内一惊、忙向她伸出手——
可惜，莫要说她在滑开时已经向下爬了几格、又是以双臂展开的姿势向后躺倒，他现在就是伸出手去把整个身体悬挂在窗外也绝对抓不住她的手——
在他的身体向前倾之前、已经一左一右被人夹在了中间，刚伸出去的手臂也被人扭到了身后。
“好好看着、不要添乱。”
“是的说，川紫姐姐是不会有事的，倒是你不小心翻下去会让我们困扰的说。”
双簧姐妹的双声道一左一右同时传来。
“喂，开什么玩笑、这里可是六层，从六层失足掉落下去会没事吗？就算是她刚才让我看了手机的内容，没有闭上眼睛说不、之后也没有喊停的我，责任也要占掉大半，你们不至于因为这点事要放任姐姐死掉啊？”
苏瑾失声大喊了出来、声音都破了音。
瞳孔已因为惊吓、骤然收缩。
眼看着串子姐姐的身影离地面越来越近，却无能为力。
失败感、劣等感、恐惧感一起向他袭来——
他还没有看到她的身体支离破碎的刹那、仅仅是想象着那个场面，他的大脑和耳朵中也发出了轰鸣声。
他不忍心看、更不敢看——可是、偏偏，他的眼睛闭不上。
他想，哪怕这件事会给他的内心留下阴影和创伤，他也必须要看到最后——哪怕这是个意外，他也是有责任的——
他如果没有按下那绿色的按钮、串子姐姐不是为了给他解说6F的病房——甚至时间更向前推进，他没有试图让艾林的住院环境好一点毫不犹豫选择了单人病房，这件意外就不会发生。
所以，他必须要，看到最后。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执念，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楚——就像是想要贯彻过去的某个誓言一般，可是他想着一直以来过着平平无奇的生活的他，怎么可能有机会立下这么中二病的誓言……
就在她距离地面还有不到6、7米的位置，奇迹发生了。
绿色的梯子两侧忽然弹出了末端联结弹力绳的四个爪子，分别抓住她的双手双脚，同时在正中央也喷出了数根丝绳缠住了她的腰肢。
弹力让她在空中荡了几圈，向下的冲击力差不多抵消之后，她落在了院落内从水泥地面内无端蹿出的一张蹦床上。
双手双脚都束着弹力绳、腰部也被丝绳护着的她在蹦床上躺成了“大”字形，朝他招了招手——
也许是她的肌肉僵硬、或许只是自己的心情问题——向他招手的她，嘴角朝两侧强行扯动着，他却很难把那认知成是笑容。
说好的对心脏不好的会有警戒呢？就算他心脏没毛病吧、都快要被吓出毛病来了。
在院子里的人聚集了过来、最初还多是抱着担忧的心，她在蹦床上坐起身来，礼貌地向大伙不知道解释了些什么，方才还有些气氛凝重的人群都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她轻轻松松就解开了手脚和腰部的绑缚、从蹦床上跳下来，环住了站在一边咬住自己的手指的一个小小孩子的腰，把她抱到了蹦床上。
小孩子愣了一愣、起初还有点畏怯，但很快就在蹦床上欢快地跳跃了起来，吸引到了其他的小孩子一哄而上。
在蹦床刚开始显得有些拥挤的情况下、四周又扩开了三圈，足以容纳围在四围的所有孩子，上面又多出了滑梯和充气玩偶。
她切换到了比应对苏瑾的时候更标准的营业模式——仍旧是面无表情，围在她身旁的人却都以微笑相迎，那些在蹦床上开心玩闹小孩子愉悦的笑声更是他站在楼上都能听得见。
站在六楼、她和路人的声音好他听得并不清晰，通过忽然提高的视力望见的口型和传入耳中的只言片语，大概能拼凑出对话大概的走向。
她把这些不可思议的科幻——甚至有点魔幻的道具，解释成了医院正在开发的新的娱乐项目的调试，从空中落降下去也解释成了蹦极，以适当娱乐能够放松心情、提高多巴胺分泌等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站在那里的竟没有一个人怀疑她的话。
除了她的口才以及一本正经的表情也确实很令人信服之外、大概赛特969这间医院平时给人的印象确实“先进”吧，以至忽然出现这种道具如此简单粗暴的借口就能让目睹者全盘接受。
在向路人解释清不可思议的现象之后，她重新仰起脖子、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用手揉搓着耳垂、小声不知道嘀咕什么。
“知道啦、知道啦。”
站在苏瑾右侧的兔的士鼓了鼓腮、低低抱怨：“真是的、我果然还是搞不清楚中央空调有什么好的说——比起中央空调，不是冬天在房间里放上被炉烤火、夏天放上风扇吃着冰西瓜更有氛围么。”
她放开了他的手臂、也示意她的姐妹放开，在他的耳垂上揉捻了一圈——她的手指离开他的耳垂时、那里多了一枚耳夹。
耳夹的坠子整体看起来像是马的形状、却长着一只脚，嘴巴里还有一整排鲨鱼一般的锯齿牙。
这长得怪模怪样的小玩意，是什么动物？
不过既然做成耳坠子了、应该为了看起来酷炫设计出来的虚拟形象而已，倒也不必纠结是什么动物——在动画和游戏里不是很常见的么，芙芙之类的、皮卡丘之类的、五毒兽之类的……
从耳坠子里传出了说话声。
“看起来你刚才好像为我担心的不得了啊。”
嗯？这个奇怪的耳坠子能够当作骨传导耳机使用吗。
这也是赛特969医院打造的特殊道具的一部分？
苏瑾的眼睛左右挪转、目光在双簧姐妹身上扫了一扫——果然这两个人也都是有耳部的装饰品的。
颜色款式完全相同、不过兔的士的耳朵上现在少了一只。
是只能把声音传达过来、还是同时也能当作话筒，把他的话也传过去？
苏瑾试探性地把下巴贴在胸口附近、 单手掩住嘴部，避免被看到口型的可能性，压低了声音——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一个人在自己的眼前从六楼的窗口跳下去，无动于衷的人才比较奇怪吧？”
“嗯？真的是这样么？或许鼓掌欢呼的奇葩并不常见、然而为了别人慌张到自己的身体差点翻出去的人也不怎么常见哦——尤其是、面对我这种你的熟识度和好感度不怎么高，也就比陌生人好一点点的，能紧张成这样其实相当稀奇了。
大部分人的态度都是很冷漠的哟？倒吸一口冷气、若无其事加入围观人群、打探情况、在知悉不知道传了几手的前因后果之后或是摇头叹息或是沉默不语，然后在一个小时之后当作谈资讲给周围的人听，到第二天的晚饭就不再提及，第三天晚饭彻底忘记——
这才是，一个普通人理所当然的反应呢——我以我多年的护士经验做出的判断，不对，准确而言是我以我人生走过的轨迹和经验做出的判断。”
呜哇、串子姐姐这世界观和对周围人的看法还真是够扭曲的。
“正因为深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反应、所以我还是稍微有一点高兴的，为我担心这件事——可以抵消掉说过要信任我的您，在我向您保证过6F的安全度、跳跃下去的时候在那个刹那仍流露出了对我话语的不信任小小的不悦之情。”
“不不，我是说过信任串子姐姐，这一点没错。可是，您刚才看起来完全就是脚滑了失足坠下，我向您伸手是出于自身道德观本能反应，和信任根本无关的。”
“所以您的本能反应就是不相信我说的‘绝对安全’咯？”
“……”
唔，他之前以为串子小姐姐是人工AI的自我觉醒、现在看来根本就是高低杠修炼成精，也太能杠了。
“啊对对对，随便您说什么好了，反正人没事就好。不然我这边艾林没醒、又要多您一个心理阴影，只能联系万事屋替我查查黄历、做点符水喝一喝的样子了。”
“喝符水么？我倒是不反对安慰剂疗法啦，可是至少也要喝一点陈皮山楂水、杏皮子水、荷叶羹之类的吃不好也吃不坏的食物当作安慰剂。符水？小心心理阴影没治好、又得了急性肠炎啊。”
她讽了苏瑾一句、转身向站在一边的围观人们交待道——
“病人家属那边有点小事，您们先替我在这里看着孩子玩、15分钟左右我们会回来这里收起……”
围观的人群很热情地回应了她，让她放心，他们一定会看好这些小孩子的。
“谢谢了。”她很坦率向这些人致谢、纵然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感情。
那些人也并不为此感到奇怪、就像是早已习惯了她的态度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