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林红色的眸子——像血一样的眸子、被点亮。
比之前在医院的时候——更为彻底的。
坐在摩托车上的时候，他不能确定她的眼神——不过、他猜测她的眸子应该也没有此刻这样明亮。
那已经，不再是血液的颜色。
不是生命渐渐流逝的色彩。
喷发的岩浆、在阳光的映衬之下，充满了鲜艳的火热感——
不再单单是自我安慰、自我清洗大脑的“这样也可以吧？”
而是更加笃定的——这样也可以。
他的肯定能够给她力量、可是只有他的肯定——对她而言其实是不足的——
他是当事人、恐怕也是她要选择的存在。
他肯定了她的抉择、也仅仅是能让她进一步坚信“自己是没错的”“这样做是值得的”。
然而即使不被拆穿的谎言就不是谎言——只有一个人不会被骗到，就是她自身。
在一天之内，他无法平衡世界观开始出现脱落的天花板——
而她花费了十数年的时间才能下定决心的天平两端、肯定都有着无法轻易舍弃的砝码。
说着“我自己也是可以的”，也还是需要外界的推力和肯定。
所以、这个角色是琴姐才不行——
赛特969医院的那些工作人员也不行——
生活在雪音市、已经和人类的同调程度保持在相当高的水平，她们的话语，总有着无法完全相信的部分。
樱小姐循循善诱、看起来好像是在对他进行说教，他最初也对此深信不疑——可是她真正的重点却似乎，从一开始就没在他的身上。
几句话简单点出了她能一眼察觉到非人生活在人类之间，需要忍受何种程度的委屈感，就算极为简单的话语也可能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冒犯——以此来再一次强化自己不是站在人类那一侧的身份印象。
等到她观察时机成熟、直接一举攻心。
火怜小姐已经向他点明——他不要也觉得自己牺牲了多少、不要都停留在嘴皮子上——
这份提醒让他产生一定的自知之明，不至于在樱小姐作为即使已认可寄住在她的宿处的这段时间他们可以作为“家人”，可从实际熟悉度而言还是外人的立场进行开解的时候，忽然跳出一句“可艾林不是一个人，我也支持着她呀”“你说的没错，无论如何也会和艾林站在一起”这种乍听起来没问题，其实是自我感觉良好、正好落在地雷上的话语。
哪怕我还不知道具体的因果、也应该看出来，我正是逼得艾林必须做出某种抉择的罪魁，我说什么要和艾林站在一起根本是得了便宜卖乖——偏偏我还不自知、这种自以为是是最可怕的。
“真是爱说教啊、您。嘴巴上说着怕麻烦什么的、实际上从您出场到现在，总是在说教呢——教训过小瑾、又开始用鸡汤灌我。那么我也理当还您一份汤呢……”
艾林的拳头轻轻击打着水面，水流朝着樱小姐钻进的拳头飞舞过去——
樱小姐迅速把勺子叼在口中、正面对着接住。
水花在她触碰到的时候，冻结成拳形的冰块，在她手背触碰到的地方裂开，四下飞溅。
“泡过鸡蛋的温泉水可不能叫鸡汤。”她像是刚开过枪的枪手 一般吹了吹自己的手背。
“何况还是冰冻的。冰冻鸡汤可是会油渍渍的，根本没办法吃来着——你这待客之道也太差了。”
“呃……”艾林看着掉在地上的冰晶碎片：“那冰块不是您自己冻的么？”
“啊、这个确实……”
“还有、为什么我们是客人，却要被挑剔待客之道……”
“嘛、刚才不是说这一段时间就是一家人么？不过显然你和那位大叔关系更亲密、现在更亲密组合是二人，而我是一个，那么你们的位置就从‘主’变成了‘客’，当然应该考虑怎么待客。
还有还有、纵使冰块是我冻起来的，你没提醒也是没尽到义务——还是你的责任。”
“这可……真是够不讲理的……”他吃惊地看着这个擅自把自己的问题随便就推到别人身上的女子——
“附议……”
“对呀，你们习惯了人的规则嘛，当然会认为我不讲人的道理。哪怕偶尔会和非人打交道、那些家伙过马路恐怕也是会看红绿灯的，非人的规矩，你们要好好牢记在心也是。尤其是你——半吊子大叔，人家艾林妹妹好歹也是有自知长这么大的，你却是毫无自知悠哉悠哉过了十数年，现在也是该补课的时候了……”
“……”
补太多了、回人类社会不会变成法外狂徒苏三……？
她的定时器发出了“铃铃铃”的提醒声，她把勺子朝闹表猛地一丢、勺子压在了定时器顶端的“停止”按钮上，而她抓住了弹回来的勺子。
“十分钟到了、温泉蛋已经熟了。”
她眯起一只眼看着他：“敲开蛋壳的时候、就是瑾小弟你最后的希望降临之刻——也是大叔你最后的希望破灭的时刻。”
她眯细了眼睛——
“啊、啊，这也是我的主观揣测而已，说不定那个结果，对瑾小弟你而言，也是……破灭的时间呢。”
“虽然听不太懂、可是，真是不容易啊，您终于不再用‘大叔’这个古怪称呼来……”
“对了，大叔您是酱汁派、醤油派还是盐派？”
她从怀里取出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各种调料。
“说起来、盐里加入少量的柠檬还有柚子也很好吃呢。酱油也有咸口酱油和淡口酱油的区别，我这里的调料能满足一般需求了，还是您有什么独特的吃法？也可以提供给我，我来听听，也能作为参考尝试一番。”
嗯——以为她终于不用“大叔”来称呼他，算是我想多了——
苏瑾按了按眉心：“淡口酱油、加一点柚子盐。”
“蛤？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大叔你铁定会选加草莓果酱呢，还是手工制作的那种——”
“谁吃鸡蛋会配草莓果酱啊？”
“嘛、难道说大叔平时在人类的超市里没有买到过果酱三明治吗？大概七元左右的价位——贵的话十元左右，应该能买到里面加肉松、火腿和鸡蛋，上层是花生酱、下面一层是草莓酱的三明治。”
“买过倒的确是买过、不过什么地方的既有肉松火腿和鸡蛋的果酱三明治会卖十元啊？便宜过头了——哪个年代的的物价？”
“啊、原来我摆摊的时候就是这个价格来着……”
“像您这种出摊恐怕会使用一大堆精致的小玻璃瓶当调料罐、而不是用尖叫的瓶子装酱料的体验生活党的定价应该完全不能用来当作参考……”艾林低声吐槽——
“不过……好像价格也不是重点就是了。您应该是想表达、把果酱和鸡蛋同时放在三明治的馅料里就不觉得奇怪，而单独吃果酱拌三明治就是恶趣味——这不就好像单独把沙拉、面包和肉饼分出来是健康饮食，汉堡就是垃圾食品一样奇怪了么……”
她以不确定的口吻试探性问道——
“您是……这个意思么？”
“啊、对对。”她把果酱瓶子朝他们抛过来。
她手腕的力量控制得相当精准，在把瓶子丢出来的时候，它没有滚落到水里、也没有倒下，是直立在地面的。
面前的小碟子中、其中两个都多了两把小勺子。
“人类就是那么喜欢自欺欺人来着。其实海参的营养成分还不如鸡蛋、却会因为黏液而被视为滋补食物哦——其实不少所谓的滋补食物都有黏糊糊的口感，海参啦、甲鱼啦还有燕窝之类的，这些人好像对‘黏糊糊’的功效有迷之执着。”
她向他眨了眨眼、微微笑道——
“大叔，你就试试看嘛，草莓果酱加温泉蛋的味道。我向你保证，没有面包和肉片的加持，这味道会更加纯粹哦。”
“……”
他看着装在玻璃瓶里的草莓酱——透明的玻璃瓶、没有任何商标，贴着草莓的贴纸——
乍看起来就是手工制作的草莓酱。
好像今天一整天的食物都在面对各种手工草莓制品。
“结果你这一开始就没给人选择的余地啊。”
他把鸡蛋的壳敲开来、在碟子的上方把蛋壳从两侧取下。
几乎没有凝固的蛋白包裹着蛋黄，在浅白的蛋清上留下淡黄的印痕——
温度——果然是七十度左右啊。
当然也有樱小姐从一开始递给他的就是已经变成这种状态的鸡蛋——不过、在他把鸡蛋捧在手心的时候，它们的质感却似乎是没什么可怀疑余地的生蛋——
若是在生蛋上施加了会让人的感觉产生偏差的术式——这么考虑起来就成了套娃了，属实没太大意义。
三颗鸡蛋都保持着同样的质感——
应该说、温泉的恒定和放在保温瓶内烫熟的温泉蛋，似乎还是有些差别的。
虽然在打开壳子之前他有点小嫌弃、不过不是通过荧屏，而是通过自己的眼睛中看到精致的小碟子之中盛放的温泉蛋花蕊，还是有点诱人感的。
他把草莓酱的瓶子捏在手里。
难得的温泉蛋，把草莓酱挤在半熟的鸡蛋上怎么想都不会太好吃——总感觉有点浪费。
与其加这种配料、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直接吃掉这颗蛋也许口感和味道还好些。
“你就当是被骗了好了。反正、你今天的情绪一整天都在‘原来那件事我被骗了’、‘那件事我是怎么被欺骗的呢’、‘又被骗了么’之中犹豫不决。我多骗你一次，你也不损失什么——就当是我帮你找回摩托，给你提供临时居所，还在这边当你的免费保镖的还礼了。”
“唔……”
算了，她都这么说了，就试试看好了。
苏瑾挤了一点草莓酱在半熟鸡蛋上。
“艾林，你要么？加草莓酱的温泉蛋——”
“草莓酱里加了茉莉花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