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苏瑾的腰带上取下那瓶电解质水，打开盖子送到他的唇边。
“刚才是休息时间。喝口水、再调整一下呼吸，你的身体就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加速了——”
在她说话的时候，疼痛感最初还一波一波朝他席卷过来——甚至让他没办法全力回应她的言语——
但她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的痛感已经开始变弱了。
然而她把水瓶递到唇边的时候，疼痛感恰好消失了。
不是她的言语治疗好了疼痛、而是她计算好了时间——语句的长短甚至语速的快慢。
断掉的骨头、还有流淌的血液都回转到了身体。
他勉勉强强坐起来——
胸口的血痕也消失不见了。
之前在地下室的时候也是这样来着——流淌出的血液一滴滴回到身体内，还真是怪环保的自愈方法。
但血液回流之后，身体似乎比之前确实更轻盈了些。
靠自毁来加强么？
所以设定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跑步距离、也是为了自毁么。
毁灭、然后重新构筑——还真是中二病的思考方式——
对于她的那些话语，他有很多的疑问——以及个人的思考，可是那份冲击感太过于鲜明，真的要开口的时候，他的身体却自动渴求着那个水瓶，猛灌了几口水——靠着其中的糖份刺激身体的每个细胞。
在一次性喝空了小半瓶之后，他吐息出来的话语——
“我还站在原地不动的话会怎样……？”
也完全是和接下来的挑战有关。
比起对那些言语的感想，似乎本能更关心的接下来还要面对怎样的……挑（折）战（磨）。
“啊，也就是说，想要摆烂么？那就是……在无意识间，被命运的齿轮碾过？”她轻描淡写地道：“嘛、冲击性倒是没有命运的车轮那么夸张，不过——效果比较持久——就是短而强烈的疼痛和时间久而略逊一筹的痛感的差别——
从我自己的体感来说，倒还是短痛更好受点。”
不祥的巨响再次从远及近，樱小姐利落地把水瓶放回了他的腰间。
“哎呀，抱歉抱歉，说命运命运就到来了。我先走了——毕竟这个故事你才是主角嘛，我可不想被其他人命运的齿轮碾压而过——”
她做了个蓄势，就只剩下了一缕烟。
“喂喂——！”他朝着那飞起的尘烟喊了一声——
在他的声音落定之后，尘烟也被吹散了。
他扶着腰、起身回看了一眼。
巨大的金属齿轮朝他的方向滚落——不止一个，是几乎铺满了整个跑道的数量。
“啊啊啊啊——搞什么啊——！”
他惊叫着在跑道上奔逃——身体的痛感消失了、甚至变得更加轻盈了——
然而——
无论怎么呼喊，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还是无法驾驭那双高跟的木屐，在费力躲闪了六个齿轮之后，他的脚一歪，扭到了脚踝的痛感传来，他倒在了地面。
齿轮绞压过他的身体——将他的身体粘合在了齿轮上。
不断转动——转动——
樱小姐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把BGM调整成了《運命のルーレット廻して》。
比起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啥的，还是放大野克夫先生的那首经典的主题曲好了——真相只有一个，凶手就是生活在冥界的樱……
甚至没有什么手法，就是明着折磨。
确实、比起被飞驰的火车创飞的感觉，每一次碾压的疼痛度要轻了不少——可是它却是不间断持续给予疼痛。
比起瞬间的内脏破裂、是一点点听到骨头碎裂，一点点感觉到身体被压扁。
再次看到樱小姐的身影、齿轮也停止转动的时候，他的身体基本已经被压成了一张饼了，血液也在道路上留下了一道道齿轮形状的印痕。
樱小姐迈着小碎步赶过来。
这一次他已经没有了刚才受到了命运的车轮制裁时的慌乱、也没有什么心思质问——他知道这也是“变强”的一个步骤。
尽管太过痛苦、可是，一切的捷径全部都是陷阱——毒药。
利用短效药物增强自身、一定会出现很强的副作用——这也是保持战力系统稳定性的一大要素。
如果突然出现了能够胜过所有角色，甚至上一秒还是完全胜不过的BOSS还不需要付出任何副作用，无论如何肯定会有人吐槽战力崩坏的。
在过去的十几年根本不接触真正的战斗，就是个悠哉悠哉活着的小废柴，想要弥补上过去十几年的差距，死个几次再复活恐怕都算是很便宜的代价了。
“哟，没抱怨也没喊痛耶——才这么几次就习惯了吗？”樱小姐看着不发一声，默默等待身体修复的我，以半是调侃半是钦佩的声音道。
“谁……谁会习惯这种东西。”血液还在不断向地面滴落、混杂着奶黄色的什么东西——
既然血液还有皮肤碎片之类的东西还在剥落，也就意味着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么。
他想要用手摸摸自己的脸确认一下现在是什么状况——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彻底被压烂掉了。
根本动不了。
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在他视线的前方，还有曾经属于他身体的零部件沾着淡淡的茜色在云面上平躺着。
貌似他的身体状况比他预想的还要惨啊。
不过——身体已经变成这副样子、眼睛还是能看到，大脑也还是能思考，甚至还能回话，也算是种医学奇迹了。
“你现在想要镜子吗？”
樱小姐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如此问道。
苏瑾正想要点头——还没有行动，樱小姐已经说了声“这样啊”取出一面小镜子，在他脸前一照。
他看到了几乎失去了半边的脸，露出了大半个脑子，还有勉强连接在神经系统上的眼睛，以及不科学黏在形状怪异的脸颊上的嘴巴。
简直就像是悬空的嘴巴——像是一会出现一会消失的柴郡猫的嘴巴。
“这……”那张嘴巴一开一合：“真可怕啊，像是恐怖片的特殊妆容似的。”
“唔，你这算是在夸奖恐怖片的妆容呢，还是在诋毁你自己？”樱小姐晃动着手中的小镜子。
那面小镜子中令人不适的脸——令人不适的他自己的脸就反复映在瞳孔之内——
“瑾小弟是没有杀过人了、估计连一只鸡也没有杀死过——所以无法分辨出真与假之中的距离。再精致的恐怖片妆容、再写实的杀人现场的拍摄，也都是伪物而已——只要真的目睹过‘真实’、那是相当不堪一击的脆弱的玻璃花——
看似闪闪发亮、实则一碰即碎——琉璃铸造成的花朵，和真花最大的区别，瑾小弟你认为是什么？”
“话说真亏得您看到这种场面还能做问答环节啊。是见惯不惊了？”他苦笑一声。
镜子内的那张恶心的形容，露出恶心的笑。
“嗯、见惯不惊么——这个理由，倒也确实存在，却不完全如此。”
她的睫毛闪了闪——表情依然淡然、哪怕我的身体在剥落碎片、流出鲜血，她没有露出任何伤心或是难过的样子。
“我该用什么举例呢……嗯、既然刚才提到了瑾小弟大概连一只鸡也没杀过，就用养鸡场来举例好了。
喜欢小鸡的人、却不会喜欢养鸡场的工作——
那是个残酷的工作，在小鸡孵化出来的时候就会分辨出雌雄，雄性的小鸡在被分辨出来的瞬间就会进入绞肉机变成饲料和罐头，任何一个从来没见过、也没有想过会有这种境况发生的人在看到第一眼的时候会惊呼‘残忍’。
不过在那里有一年以上工作经验的人，就不会再有‘残忍’的感想了——在碰到会惊呼‘残忍’的人，说不定这些颇有爱心的家伙会指责面无表情工作的人没有人性。
哪怕这个人平时就经常给自家的宠物买这样的罐头，自己也离不开鸡蛋和鸡肉制品——
甚至可能在开后院把品种猫和品种狗圈养起来，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得到更多的金钱——也依然可以指责养鸡场的工作人员。
而只是购买了宠物的人、则会指责那些圈养了品种宠物的家伙没有人性，与此同时却会对品种宠物趋之若鹜，顺便嘲笑其他收养了流浪的小动物还有购买了不是品种动物的人在毫无价值的生命上浪费钱。
指责他人、嫌恶他人，与此同时也在被他人指责、被他人嫌恶。
从各自的立场上来看，指责的人嫌弃对方残忍是没关系甚至也不算有大问题的，纵然自身也有被嫌恶的残忍之处。
与其说是麻木度的对比、人性高低的评判，不如说是经历的差异。
在医院工作的人、在葬仪屋工作的人，对待生死多少会比普通人平静不少，但那也不是丧失人性的表现，仅仅是被激发出来的情感模式、思考方式有所不同。
不过——即便如此，在医院工作的人、在葬仪屋工作的人也只是看惯了他人的死亡，对自己最为亲近的人、乃至对自己的生死，平时也许可以夸下海口，实际却又很难维持情绪的稳定性——哪怕已经积累了那么多的经验。
所以、我能淡定面对你的这个状态，一是我这种血腥场面看得太多了，不会大惊小怪——你看你现在恐惧不是也没有上一次严重了？明明你受伤程度比上一次要更严重——
二是我不在乎你，你变得怎样我也不会感到心疼，当然可以很坦然面对这种血糊糊的可怖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