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小姐的眸光闪了闪：“说真的、你实际不喜欢真花，也能精准察觉到假花的瑰丽之处——这一点倒是让我省了不少事呢。
若是你的的回答始终不变，无论我怎么诱导、追问都是更喜欢真花，我肯定会感到头痛的。
那从一开始就意味着是个和我世界观不同的家伙——虽说可以依靠着直觉和积累下来的常识，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类型共情、顺便讨好对方，以对方轻易能理解的言语交流，可是那是很消耗人际电池的，很可能无法达成今天的目标额、就不想再继续和你跑下去了。”
如果他刚才回答了“真花果然才是最好的”这样的答案，并且说出了真花的诸多好处的话，她应该也能顺着这思路发言吧——只不过会给她增添不少引导的难度——
不对，或许她现在的反应才是客套。
其实真正添麻烦的是他现在的回答，只是敏感程度达到一定水平，就连这份微妙感也能轻易察觉——还把他的忧心从一开始就抹灭，其实她已经在消耗自己的社交电池了。
现在还是不要轻易插话，等她说下去就足够了——无论她现在平静的态度到底是真实、还是伪装，在此刻维持沉默应该都能为她节省不少精神力。
为她节省了精神力，也就是扩展了自己的训练时间——
在破损的皮肤不再剥落、血液开始重新回到身体的时候，他确实感觉到了比之前更加轻松与舒畅的呼吸。
“真花令人厌烦的地方，你已经都说出来了。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令人讨厌的东西，是因为它是有生命之物——拥有生命、在生命之火熄灭的时候，必然会有腐烂、味道、惆怅——各种负面要素堆积在一起，也就是所谓的真实了。
甜美的花蜜会吸引来大大小小的虫子、由于是活着的生物，所以基本是存在着时限的——还必须要提供养料、为下一次开花结果做准备。
只不过是生命的一个阶段而已、甚至从传播角度而言，其实下一个阶段的价值还更高一些——丰满的果实、果实之内蕴藏着的种子，这个阶段的价值还更高一些。
盛开出看似美丽的花朵的作用，仅仅是为了授粉、孕育，然后在土地里变成肥料，那份姹紫嫣红本身的意义并不大，只是为了辅助其他阶段。
有形之物、拥有生命之物——正面是活力、反面却是不断新陈代谢，细胞剥落、血流满地，直到伤口不能再继续修复，化作养料、瓦解为最小颗粒，重新回归到自然界，成为其他生灵的组成部分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小片，往复循环。”
她的手掌在半空中一展、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排的全息投影的图画。
是著名的《九相图》。
“檀……檀林皇后、《九相图》么？”
“正确。这些图本来就很出名——在各种创造物中也常常出现。为了告知世人美艳动人、诱惑人心的美貌就只是一层会消失的伪物，不惜让自己曝尸荒野来展示生命的凋朽。以警醒世人不要被表象所诱惑什么的——
虽说她这种行为并不值得称赞、不过倒是也不应该过分贬损。从某种意义上确实展示出了生命的本质——是会停止、消失、消逝之物。
对于自然界的整体而言，死亡意味着新生、而新生也伴随着早晚会到来的死亡，是同一概念的不同视角。
对于个体而言，生和死几乎是完全的对立面——并不是联结着的一个整体。
活着就是活着、死去就是死去，不管用怎样的诡辩来解释，也不能在个体层面上将这两个相反的状态捆绑一处——
一个人在跳下水的时候救下了另一个人、结果自己却不幸溺水——貌似是他将自己的生命力度给了另一个人，以死亡带来了生存的希望，然而那是就这两个个体作为一个整体的故事的解读角度。
对于溺水者而言，哪怕确实做了有意义的事、也没什么后悔之处，他也确实是就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了——
把内脏器官又捐给了其他有需要的人，那个溺水者也不是真的活了下来——对于之前相当肯定认为转生也好、忒修斯之船拆卸下来拼装成的完全一致的身体再加上完全一致的记忆都不是真正复活的你而言，应该很容易理解我这番话吧？
消失就是消失、无论是生命在他者身上延续，还是转世轮回，这个事实都不会有所改变。
并且尸体——也不会因为世俗观念中的温柔良善，脱离自然的规则不融不蚀不腐。
传说之中檀林皇后是最美丽、最善良、最温柔，并且毫无缺陷的女人——她的尸体却还是肿胀，腐烂，然后成为了乌鸦的食量，最后消失无踪。
若是在其中还保持着鲜活的时间点，被其他生灵的灵魂所侵占——这样活下来的檀林皇后，无论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也无法作为‘檀林皇后’而被尊敬，会进入《聊斋》或者是《怪谈》中，成为‘借尸还魂’的典型案例。”
她的手指悬在我的额头上、虚空画了一个圈。
圈住的是现在已经愈合，但是还有一条缝隙的额角上的伤痕。
那里还残留着少许的血迹、还有一条直连着眼角的裂口——
“恐怖片内所有的血腥和死亡，我形容像是琉璃花一样——那份虚假正是缘于过于美丽。哪怕是满地的猩红色、以及支离破碎的肉块，都充满了算计的布置感。
但凡接触过哪怕一次真正的死亡——不对，准确来说，是哪怕接触过一次其他生灵的死亡，都能意识到，恐怖片内的不过是构造物——能够发出那样感叹的瑾小弟，是个没有杀过鸡、并且大概率短时间也杀不掉任何东西的存在。”
恐怖片内、哪怕支离破碎也是美丽的么？
完全get不到她在说什么——然而这或许就如她所言，是因为他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死亡，也没有屠戮过任何生物，所以才无法领会她口中的那份差异么。
梦中满地的血液再一次回到记忆中——
以及、到处燃烧着的火焰。
仿佛是身患应激创伤综合症的闪回——清晰地呈现出血液、灰尘的味道。
然后、回到了此刻——
樱小姐悠闲地托腮注视着他，不曾为他感到焦虑和担忧——甚至还恰好选中了这个时机一般，用手指撩动着他的刘海，向下一直延伸到下巴处轻轻擦蹭了一圈。
她手指的温度——在能够耐受七十度的热水的他感受下来，竟还有些炙热。
“您的手指的温度好高啊。”
像是早就料及到了他的话——不对，她应该是就是料及到了他的话，取出了红外线体温计一只，测量着自己的温度。
“36.5……”他念出上面的刻度——
正常的温度吗，为什么他却会感觉如此暖热呢。
“是测量单位不同么？”
“摄氏度哟。话说，你还真喜欢测量单位这个梗啊。”
“那为什么——”
她把温度测试瞄准了他的眉心。
“-21℃……？”他诧异地看着上面的数字：“零下？”
“是的说，零下二十一摄氏度。在这种状态下，只要是个活着的生命体触碰你，都会感觉到暖热吧。”
“那身体不是要结冰了么？”
“不会啦，其实是最佳保存温度——超过这个温度就会腐烂、低于这个温度就会结霜。”
“听起来怎么好像……保存尸体似的……”
“条件限定在其他生灵的死亡，是因为人不照镜子的话就无法看到自己的脸——不过、即使照镜子也看不到自己的尸体，自己的意识受到自己的死亡冲击，就和走在路上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不需要外在力量解析内心就能意识到自身的局限性一样基本是不可能的。
在封闭的小环境内、外界认为奇丑无比的一张脸，若是得到了所有同伴的表扬和钦慕，久而久之就会认为自己确实是可爱的——即便被揭露出了这一点，也只会认为对方是在嫉妒而已。
以人类的眼光看待那些长鼻子、红脸蛋的鬼怪的时候，人们会不自觉惊呼——长得这么丑到底谁会喜欢它们，可是在鬼怪的内部看着和自己长得不同的人类也会产生异样感，再美丽的小东西在那样的圈子内看起来也是‘怪物’。”
她把镜子抛向不远处，从手持镜变成了一面立式镜子——
镜中映出了他的全身——刚才已经支离破碎的身体，现在已愈合。
“来、深呼吸一次。”
他按照她的命令，深呼吸了一次。
全身的沉重感立刻被一扫而空、他双手撑在地面上站了起来。
刚才的不适感就仿佛是假象——那是比之前被命运的车轮碾过更严重的伤痛感。
修复也花了比之前更久的时间，却也没有久很多——现在也没有残留任何伤痕。
他甩了甩手和脚——想象不到的轻快感。
从身体内流淌出去的鲜血已经回到了躯壳，不过在这条斑斓的道路上却还是留下了一道道黑色的印记。
好像是雪水融化的时候，残留的淤泥与污物。
对于苏瑾这个存在而言，那地上长长的被拖出来的痕迹——大概就是脆弱的身体的病灶。
“好咯、你再喝口水，我们要开始下一轮的挑战了。”
“下一次又是什么？”他端起水壶啜饮了一口、活动着变得轻快的腿脚和手臂。
“大概是天上掉馅饼……？”
他刚喝进口中的水一口喷了出来、抬起头果然看到了巨大的阴影覆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