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宛如学舌的鹦鹉一样。
无论发出怎样令人惊奇的感慨，都不包含一丝他自己的想法——
在试卷上一次次写下背下来的答案。
如果是更加优秀的人，是不需要按照标准答案在卷子上书写的——可是他能做到的，就只是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原样复制到这卷子上。
所以，樱小姐才会说他是“好学生”。
而苏瑾在她这样的形容之中、产生了被刺到的感觉——
他并非总是如此。
也有自己完全理解了内核之后再去书写的答案——这样的话，无论题目发生了怎样的改变，他也能灵活应对——
这样的题目，他也知晓不少。
在知道真正“理解”的状态是什么之后，看着那些只是稍微改了改题干他就会发呆的题目——他知晓其中的差别。
然而比起那些套公式就能轻易解读的题目、他反而更加不能理解的是主观的题目——必须要依靠主观才能解析的题目——
明明说了怎样的答案都是正确的，偏偏还是有“标准答案”和“加分点”的，其中某些所谓的正确答案，和他自己的思考和世界观格格不入可是他却还是必须要把那份答案当作正确填充在试卷上——
苏瑾现在的心情，和那种时候是很像的。
可是——如果要是问他自己的想法是什么，他却没有办法系统、完整而清晰地说出来。
就像是在被“正确”的概念所侵蚀。
写字的比划——其实只是为了字体能够普及才创造出的便于人理解的最基础的方式，真正在书写书道的时候要是过于在意笔顺却会被框入其中。
摆脱框架却也只是在无端制造混乱而已——在摆脱了框架的同时，也必须要形成新的体系——
完全的叛逆——恰好是建立在“正确”是什么的基础上——
无法形成体系的、就只是在否定既有规则的、却一事无成的脑子有病的家伙。
或许不知道“正确”是什么的人，反而更容易成功。
“可是，你认可吗？”
“什、什么……？”
“你真的觉得，真花比假花更美丽吗？”
“……”
啊、是呢——
他现在，是在训练的途中——所以，樱小姐那些听起来很没有营养的鸡汤，以及在受伤的时候还提出的问答环节——
都只是为了让他变强而进行的“训练”的其中一环。
在正常的世界、正常的世界观教育之下，是必须要回答“是的、假的东西就意味着不美的”这样冠冕堂皇的回答。
若是执着于否认、大概会被当作是怪人，训诫到承认为止。
这里不是人类的世界，所以会有着和人类不同的标准——
在听到这个貌似是疑问句、实则是反问句的问题，那份疼痛感和干涸感甚至都被润泽了。
那或许——就是非人类的他，始终都在人的世界之中，寻找不到的散落了一地的“自我”。
在人类的世界始终有疏离感的某部分人格……无法正式成型、必须要压抑的人格。
“怎么可能——假花要好多了呢。真花不但稍微一碰就会出现伤痕、还有味道——最低限度的清新感还好，如果像是那种高浓度的吲哚之类的也未免太恶心了。还有虫子、还会凋落下来弄得满地黏糊糊的，相当难以清理。樱——”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停了下来，不确定是否应该继续说下去。
“嗯？怎么了？”
“就是……嗯……”
樱花盛开的季节虽美丽、然而樱花凋零的时候甚至能形成小面积的水源污染——尤其是种植的密集而茂盛的状况下——
基本种植了大量的樱花树的地方，在度过了赏樱的季节之后都会为了落花而头痛——
又不像秋季落叶一样可以用一把大扫把落叶聚集在一堆一把火烧掉。
四下弥漫的樱吹雪、和真正的雪花一样——在纯白的外表之下，遮掩的却是脏污和淤泥——
雪融化的时候——甚至只是把雪花攥在手心里，残留的都是冰冷的、满是尘灰的污水。
或许和现在的污染有关系，不过实际上在污染比较轻的过去，雪花上也附着各种土尘。
用雪花冲泡的茶尽管听起来很有情调、不过即使烧开了也还是有概率会坏肚子的。
本身就是污浊的水凝结而成、再能够吸附脏物的特性——
冬去春来、化掉了一半的雪总是脏兮兮的。
无论是真正的“花”、还是因为造型被比喻成“花”的水之结晶，纯净安宁的外表——都仅仅停留在表面。
越是茂盛、越是能在花瓣的缝隙藏污纳垢——在花瓣脱离核心的时候，也越是会带来腐烂和泥泞感。
这些话语清晰在他的脑海浮现，即使张口说出来、恐怕他也不会产生滞顿——
在开口之前他却还是有些迟疑了——
用“樱”举例会不会太冒犯了一点……？
换成其他的花是不是会更好——考虑起了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是在担心说樱花大面积落下来腐烂污染环境的问题、会冒犯到我吗？”樱小姐像是早有考虑一样笑了笑：“怎么可能——那种东西不是上过新闻报道吗？本来你要是坦率说出来的话、我很可能就会当作你看过新闻、想起了内容随口举例来理解，你这么停顿一次、我倒反而会无端联系到自己身上了……
谁让我叫了个这么刻奇的名字，让对方说自然的污染问题都要犹豫不决了——我要不要改个名字？这样也许就能方便你说话了？”
“不，我不是那种意思……而且、哪有因为这种小事就改名字的？”
“你眼前就有一个——”樱小姐指着自己：“干脆你不叫我‘樱’、改叫我‘小雪’如何？”
“……”
比起因为这种小事改名字、不如说槽点全在那名字上——
改什么不好，哪怕叫小桃，或者干脆改叫saber、远坂凛、BB什么的，也比这个小雪更没有针对性多了。
考虑到她有宛如读心一般的敏锐，他必须要考虑到她其实是知道他刚才思考着并非是真花的雪花就和真花一样肮脏污秽的思考作为数据载入了她的大脑，她才会用“小雪”这个名字作为调侃。
“看、要是叫做‘小雪’的话，你就更不方便说话了呢。毕竟雪花这玩意其实比真花还要肮脏不少呢——只有视觉上看起来是纯白色，这份白色还容易让人雪盲——
一旦融化掉的话，即使视觉上看起来也全都是浮灰——若是放在显微镜下的话，全都是些不能过多触碰的、不可食用也不便饮用的微生物。
比来比去，还是‘樱姐姐’比较容易说话呢。”
她绽开温和的笑意：“再说、我现在好歹已经是‘隐士’了——没有完全切断和外界的联系，然而属于我的主线故事也已经过去——
然而换句话说、我也曾经经历过打小怪兽升级，各种悲喜交织的心情最终走向结局的——并非是某个故事的支线、而是主剧情的道路。
看过了万千风景、心境也是相当开阔的，要是因为你这举例气恼的话似乎都对不起过去自己累积的经验值了。”
“……”
她这样的话、还有她那亮闪闪的眼神——毫无疑问在暗示着他——
现在、苏瑾还没有度过主线剧情——仍然在道路上。
即便回过头来只有半年光景的漫画，度过了三万六千天的时光——那所谓的“半年”以及数个月，按照活着只是在活某几个瞬间的理论，也是某个存在的“一生一世”了。
闪闪发光的时光已经过去、接下来就是平淡无奇的无限循环。
只是他不能认可活着就是某几个瞬间这种理论，所以在他的脑海中的开放式结局才是最好的结局——那就意味着那人生并非是在故事的最后一页就结束了，仅仅是摄像头不再对准这个人的日常记述了。
离开了聚光灯的演员、退下了领奖台的运动员——那些存在的人生并非是在那个瞬间结束，甚至某种意义上可以称作是新生的开始——
只是，不再活在普罗大众的瞳孔之内。
观测者也不再是台下喧嚣着的观众——
限制在了几个人的眼眸内、存在于几个人的记忆里——这绝非是没有意义的。
“真是羡慕呢。”他脱口而出——
“希望我也能早日迎来那一天——应该不会太远吧？”
敏锐到能够读心的、甚至能当破壁姬的绝对前辈——即使不能告诉苏瑾他命运的走向，距离终点的具体时间说不定愿意透露给他。
马拉松的最佳跑法，就是把大的目标分割成无数个小目标，这样每次看到路标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距离终点又近了一步，而不是距离终点还有很远的距离。
“唔……”
“是一个月么？”像是想要得到肯定的答案一样、充满了焦躁和急切的追问——
“一个月，那仅仅是……”樱小姐咳嗽了一声：“不会那么短啦，虽说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长。在你高中毕业的时候、就差不多快结局了。”
“……”
他怔了一怔、发出了“喔”的一声：“是……吗，原来不是一个月之后就是终点啊。”
时间的长短暂且不论、被否认了一个月之后就是终点这件事，让他内心那一滴墨点在心脏的内侧扩散开来，越扩越大——几乎要把血液和思绪都污染成漆黑的一片。
那种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郁结感，是什么呢？
“说不定是身体愈合时产生的最为自然的不适，不用太过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