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知道她们不是人,无论是从存在本身还是从价值观——都和人类社会格格不入——
火焰舔舐着皮肤、毒素在每一个细胞内扩散开来。
从昨天命运开始脱节开始,他已经不止一次体会过“死亡”。
然而被火焰舔舐着全身肌肤还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大概也是某种基因进化的选择、现在还好好存在于现代文明社会的生命,大概都是被植入了“求生欲”程序的。
没有多少会感到舒适的死法——
通常的生物也无法像旅鼠一样,一旦群体进入临界点就会自杀到让数字足以平衡的数值——
何况旅鼠的自杀很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伪纪录片——从视频的剪辑以及旅鼠的行动来看,比起自发选择死亡更像是被某物驱赶——
求生欲会让生命抗拒死亡、产生难以忍受的疼痛。
割腕的死亡率相对比较低,或许除了没有医学常识的人很难找准正确的血管之外,无法下得去手也是重要的原因。
影视作品内频繁出现割腕、以及咬舌自尽——通常会被人诟病为什么总是采用死亡率这么低的自杀方法来误导观众——
误导说不定才是主要目的。
一旦呈现在公众视线之内的“完美犯罪”就不再是完美犯罪——
然而即使是那些不能称之为“完美”的、只是比一般人的考虑更加周全的不完善计划,也不会完美呈现在荧幕上。
害怕会被模仿——所以会留下方便探查的明显破绽,若是过于迷信侦探小说内的犯罪手法,那一刻才能真正认识到看似无缺的手法真正的缺陷在何处——
绝不是侦探所指出的那一小部分而已、甚至,侦探的解谜手法只是为了炫技,而刻意忽视更显而易见的东西。
计划越是周密、越是到处孔隙——
在创造出来的故事中,偏偏采用死亡率比较低的方法来自杀,至少最初的书写者并不一定是缺乏常识——仅仅是为了观看者在模仿的时候死不掉,这种类似于伪善感的理由。
杀不死人的犯罪手法、无法自杀的自杀手法。
死不掉的自杀手法,也依然会给人带来巨大的痛苦——
几乎没有舒适的死法的状态下——
溺死和烧死在其中也算是相当拔群的。
在燃烧着的建筑物中,比起被直接烧死——缺乏氧气和可吸入颗粒物导致的窒息更为常见——
他现在并不是在燃烧的建筑物中。
都市传说中的——自体燃烧——
之所以会被视为都市传说、正因为那样的死亡原本就是反常识的。
常识——多数人的偏见——
而他现在、处在了超脱常识之处,即使他还保有正常思考能力,大概也不会去研究所谓的原理——
何况他现在差不多失去思考能力了。
只有他的肉体在灼烧着,内侧与外侧同时燃烧——不断向内侧的某
个中心点靠拢。
即使他碰到藤椅、椅子也还是完好无损——没有受到他身体上缠绕的火焰的影响。
他会就此变成一堆焦炭么还是尘埃呢——
他躺在地面上打滚,高温造成的画面的波动,在视线的前方——他看到了身穿红衣的、戴着面具的那位追杀者——
什么啊、她已经追上来了吗。
自己要被她杀掉了吗。
死亡疼痛等级放在天平的两端被比较着——比起继续在这份人体自燃的痛苦中受折磨,还是被她手中那把镰刀一刀致命让他爽快些——
作为他唯一牵挂着艾林——她现在应该和火怜小姐在一处——
她是安全的。
大概。
无法确认这份事实——思考力迅速下降的他却把愿望当作事实坚信着——
如果不坚信着这个信念、他就没有办法朝着那道红色的影子伸出手去——
他现在、在渴求着那道红色的影子,以及她手中的镰刀。
这份欲望的具象化、大概就是他在渴求着死亡。
“承受不了了吗、已经……?”
漂浮在半空的时候不是太能看得出来、她这么伫立着的时候——才能发现这位红色面具非同一般的高挑——
而她手中握着比她还要更长、更大的——锋利的镰刀,双**叉站在那里,单手抓着镰刀的柄——压迫力和视觉冲击都拉到了Max级别。
“想要求饶了吗、开始渴求死亡了吗——”
宛如鬼魅般的声音、在空气中幽幽荡开。
“如果——您现在求饶,我还能放您一马——让我们回到过去的日子。那样的姿态、才更加适合您——这种幼稚的、虚假的过家家游戏到底有什么好玩的?还是趁早收手,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对你我都好。”
苏瑾张了张嘴巴——
“我向你求饶的话……”被灼烧的,被毒素侵蚀的身体发出嘶哑的声音:“艾林会怎么样?”
只是,想要再确认一下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的答案——
大概、是这样的——
毕竟他的大脑不能思考,他甚至不知道问出这个问题到底是出于谁的意志——在话语脱口之后,他才为它附上了理由——
并且在他的视角看起来,也勉强算是合情合理。
“当然是处理掉。本来您就不应该为那种小丫头负任何责任、您沉陷这么深,我根本不能理解。”
“……”
苏瑾抿住了嘴唇。
“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
“那么、看来我不能向你求饶了呢。”
“难道、您竟然不希望让一切都复归原点?!您最擅长的不就是让一切复位么?为什么这件事,您却这么执拗呢?那只是个无意中进入您的命运、您也无意中被卷入她的人生中的,本来应该毫无关联的微不足道的蝼蚁——您明明是个很重视‘活着’和‘死亡’的仪式感的人——为什么要为了蝼蚁,不惜献出自己神圣的死亡呢。”
“能够复归的话、我也希望能复位。可是——从你站在我眼前的这一刻开始,已经无法啮合了——已经回不到原点了,这一点你也很清楚不是么?”
“……”
她戴着赤红色的面具——那傩面具将她整张脸都隐没在了油彩下,他无法辨认她的容颜,可是却能洞穿她的表情——
无话可说的、痛苦而纠结的表情。
大概眼眶中还噙着泪水吧。
眼泪在面具和脸颊的夹层,顺着下巴滴落下来。
她抬起手指在下巴附近蹭了一把、吐出苦涩的解释——
“这不是眼泪、是口水。您现在全身上下都被烤得焦焦脆脆的,我闻着有点馋了。”
“……”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不是已经不打自招了吗。
甚至——在那机械的冰冷无情的语声中,还漏出了一点点真情实感的声带摩擦的细碎婉转——
是刻意隐藏了自己原本的声音吧。
她原本的声音、似乎是极为清越嘹亮的嗓音——当然这些完全是他的臆测,他却总觉得能想象到她的嗓音是什么样子一样的。
是很擅长唱歌的声音。
因为和她不是很熟悉么、抑或是这个场合不适合——他没有像和艾林、或是面对樱小姐一样,开始调侃和吐槽——
脑子不算清醒的他,说喝醉了人一样说着“醉话”。
濒死的人也会像喝醉了一样说胡话啊——
那么所谓的其言也善的“回光返照”的将死状态,其实说不定仅仅是在说胡话罢了,只是那些忽然有了独特语序和逻辑的文字,超出了周围的人们一直以来的希望,才会把那些清晰的吐字当作是“光”。
事实上濒死者说不定自己也不能理解这些文字——
现在的他,就不能理解自己的话语——
仅仅一日左右的时间,无限次进入“濒死”状态,困倦、醉倒,他甚至对这些他不能理解的话语习以为常了,不再对忽然切换了语气和说话方式感到困惑——
却还是完全不能理解文字本身。
“既然回不到原点,那不如再加一记重锤,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羁绊再彻底一点砸碎呢。”
“嘶——”
红衫面具人身体僵了一僵,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举着巨大镰刀朝他的方向疾奔。
极端虚弱的他,大概连距离都无法准确丈量了。
在他看来那红衫面具就站在他的眼前。
可是——她却像是奥尔加团长一样,这么短的距离却跑出了“不要停下来”的姿态,和他的距离却还没有明显缩短。
“闭嘴闭嘴闭嘴——!不要说出来、不要说出来——!”
“你完全不行呢。不喜欢过家家游戏、我可也是在一直陪你玩过家家哟——说什么‘神圣的死亡’,能说出这种话来,也配做我的追随者么?也配得上我们这些年的相处么?你和那家伙有什么区别——?
没有任何生命的死亡应该被神圣化——我的生命并不比谁高贵、她的生命也不比其他生命更卑贱——
当然,你也一样——你并不是合该应该被活埋的垃圾、却也不是迟早应该被挖掘出来的金块。
你说不能为蝼蚁而死么?啊、啊,抱歉呢,相比之下——我觉得为蝼蚁而死也没什么关系,相比之下我更不喜欢为尘埃而死呢。”
“闭嘴闭嘴——!我才不是尘埃!我比她对您更有价值、比她对您而言更重要——喂、回话啊,回答我啊?是不是这样——?”
在短距离内狂奔——简直要让他认为她是不愿意落下镰刀而在那里卡其脱离太乱跑——
不过,并不是那样。
距离似乎确实比视觉上要更远。
“原本,说不定确实曾经有过那样的节点。现在,却已经完全清空了。”
大脑神经完全麻痹的他、对本该最了解自己的存在——对他自身而言也变成了谜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