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她忽然抬起头来、哂笑:“如果是让我看到了过程——甚至是我亲手从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拯救的画,我就会认可它的价值了。哪怕其他人都不能认可,我也愿意出最高价买下来。
哪怕不是完整的、是被烧得七零八落的——我也愿意出最高价把它买下来,那其中大概确实蕴藏着生命的痕迹。
顺便、如果真的让我看到了残缺者熬尽心血创作出来的作品,确实是不完美的——不需要更有戏剧性的故事,那玩意被创造出来、捕捉到我的视网膜内的过程,就是它最有价值的部分了。”
似乎还在延续之前到底喜欢“结果”和“过程”的话题。
只因为他单独和她相处,她将答案告知他的时候——
比之前与艾林在一处的时候、去挖掘了他更深层次的意识,同时也把自己的内心深处展示给他看——
“如果瑾小弟你是大叔的话、现在肯定会不断向嘴巴里塞甜食,像个松鼠一样发出‘嗯嗯’的声音——既是拼命赞同我,还给自己留下了否认自身想法的余地。”
她眯起双眸——
“不过、或许‘成熟’和‘稚嫩’是截然不同的魅力吧——不仅是截然不同、可以说是完全相反,很难同时存在同一个体身上。一旦变得成熟、就会失去稚气的美好——反过来也是一样,幼稚鬼很难有成熟的大人的风味。
我最喜欢的是夹在中间的——从稚嫩变得成熟的过程。比如在炙烤一只剥皮之后还有呼吸能动的小猪仔——雪白的皮肤在烤架上挣扎、之后逐渐不动了,油脂一滴滴滴落在火焰中变得金黄酥脆的这个发生美拉德反应的过程呢——”
“这不是变得成熟、根本是熟了啊?!而且我虽然不是素食主义者小乳猪我也吃过,您口中描述的这个流程也太残忍了——我都不太想吃烤乳猪了。”
“是一样的吧。”
“哪里一样啊?我不仅搞不清您的笑点、也完全理解不了您的想法和世界观——真亏得这样您还能像是读心一样在我开口之前就看穿我的想法呢。从幼稚变得成熟只是个性的变化——可是从一只活蹦乱跳的生猪变成香喷喷烤猪,命都没了啊?!到底要怎样的脑回路才能认为这是一样……?!”
“人格的成长、就是扼杀过去的自己呢。无论是教育、还是道德,都是扼杀天性去配合当下社会的需求——
如果你认为十八岁的你和八岁的你不同、这份差别也不见得就比生猪和烤熟的猪肉更小。变得成熟了人、一般会用‘更适合社会了’来形容,人的能动性、生命力和灵动的感知都会变差,从朝气蓬勃变成行尸走肉——然而对于用人单位来说却变得更好用了——
所以从‘稚嫩’变得‘成熟’、若不是被教育和社会常识模糊了核心真相部分,其实本身利他性要比利己性更多。
若是基因的本能是让自己的因子传递下去、那么必然会利己的部分多于利他——那些看似利他的行动、深层次分析也基本是靠扭曲利己性本质来达成的——
比如让自己的生命因子延续下去,会做出近乎无私的举动——靠着不合适的类比,把这份无私的奉送给自己生命因子的感情引入其他的层面,也就打造出了‘普世价值观’。
我并不是否认这世界上存在纯粹的利他主义的个体——不过这是要求自己是利他主义、才是利他主义;希望周围全是‘利他主义’,那简直就是极致的利己主义——
既然自这份感情和价值观不是自然界天然拥有的,既反基因也反天性,却还是会有个体的大脑中被这种思考模式支配——那可以说在接受了这份价值观的同时,在基因、天性层面都将这个个体杀死了——
被杀死的那玩意是什么呢?应该叫‘根源’?还是‘本我’?
还是说,将基因和看似是‘天性’的野蛮都杀死的状况下,所呈现出来的才是真正的‘根源’和‘本我’?
就像是被烧掉而变得昂贵的画——到底是被焚掉了色彩和完成度、还是在染上火焰的色彩之后,才是真正的‘完成品’?
原本就是作为食物而被饲养的仔猪、养在猪圈中和烤得金黄酥脆的那一刻是有种使命完成了的圆满呢、还是有着生命凋落的残缺感呢?
对于一个原本没有自我的空壳、开始拥有自我,之后开始变成奇怪的利他主义的大叔——从人格层面到底是死亡了?还是觉醒了——?
我对这些更有兴趣——这也是我能坐在这里和你闲聊的动力。从你的皮肤、毛孔——灵魂深处,每时每刻都渗透出焦糖色的油脂——”
“……”
苏瑾两只手按压着脸颊、擦蹭了一把。
“确实、早上有些匆忙,没有洗脸也没有刷牙——我本来就是油性皮肤,早上不清洁皮肤、可能脸上会有些油光吧。”
“呵……”樱小姐饶有兴趣看着不知为何莫名就有点心虚、说起了无关之语的他。
按下了桌上怀表形的钟表顶端的按钮——
表针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
“还不吃吗?这表的最短的指针再转十三圈左右,就要开始下一环节了。不在那之前吃点什么东西,很可能会赶不及——”
他的脑海还有肉体——都浮现出了之前被碾压、被砸扁的惨状。
之前、在樱小姐提醒他应该加速逃跑的时候——他都因为能力所限无法做到——
现在他的身体素质大幅度提升了、再加上快速进食这方面他本来就多少有些经验——
“把您需要吃掉的那部分挑出来。”
“嗯?”樱小姐挑了挑眉:“听你这意思,好像是要把我挑出来之外的部分全都吃掉?”
“对、是这样。”
“好吧。”樱小姐又拿起了一小块夹着酥脆的炸土豆饼的三明治:“我就再吃这一块就结束了。毕竟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也在不停吃,都已经有点撑了——刚才还吃了那么恶心的东西。”
她把三明治丢入口中、吮了一口手指上的土豆饼的面包屑碎渣。
“你也不要太勉强自己、时间其实还是有点紧的,再说这些东西的卡路里也不少——即使不用担心体重上升、胃部也能把它们全都消化,就和死亡与伤口愈合一样——
你能从死亡的状态复生、再重的伤也能愈合,可是疼痛感还是会被保留的——你的胃袋填满了、胀胃可没有别人能代替你。”
“没事。”苏瑾的目光扫了一下三层的点心盘。
确像樱小姐说的一样——如果点心盘本来是满的,她应该在他昏睡的时候吃掉了不少——
剩下的大概原本的量一半都不到。
这部分、他是能吃掉的——即使时间有限,他应该用不了倒计时归零的时间就能吃光——
何况还有红茶,在吞咽艰难的时候可以作为辅助——
他抓起了盘子中的餐点,眼睛盯着时间,向嘴巴中填送。
在腮帮稍微有些辛苦、立刻喝茶水将食物送入肚腹——
在钟表转到樱小姐所说的剩余时限的最后一圈时——甚至是刚刚走完第一格,他把点心盘上的食物全部吃光了。
苏瑾长舒了一口气。
“辛苦了。”樱小姐在一边露出欣慰的表情、鼓着掌。
“嗯——也不算很辛苦,还是有经验技巧的。毕竟沉风总是拉着我和艾林一起去那些限时挑战完食的餐厅吃饭——我比不过那两位,但只要量在我的食量范围内,就也能达成免单成就……咳——”
他咳嗽了一声。
在他用手掩住嘴巴的时候、手掌心上缠上了一圈血渍。
黑色的血渍,一圈不祥的黑烟。
被黑色的血沾染的皮肤、也开始迅速变黑——燃起了白色的烟——
“什——什么——?”
苏瑾的声音走了调。
眼眶流淌出了湿润的液体——这种感觉就在不远之前曾经体验过。
可是他很难相信,立刻用手抹了一把——
果然是血。
黑色的血。
触碰到眼角的血渍的已然变黑的指尖、烟气越来越浓——甚至开始直接烧了起来。
“啊、对了。”樱小姐悠然道:“我好像忘了告诉你、这里的失败者是会受到什么惩罚了——是被命运之毒渗透、然后由命运的火焰熊熊燃烧。”
“……”他只是轻轻眨了眨眼睛,黑色的血迹将我的眼球糊住,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樱小姐的残影。
“点心盘内有一半的食物是有毒的、另一半是没有毒的。在时限结束之前、点心盘内的食物必须全部吃空,否则双方都要同时被命运的火焰灼烧——
如果在时限结束的时候,点心盘吃空了,那么服下毒药更多的一方会被火焰照烧。顺便毒素毒性的强弱,是根据摄入毒药的多少来的。
原本是俄罗斯转盘——谁吃的毒更多、谁更少是全凭运气。可是这一关我已经挑战太多次了、而我自己本身也很精通制毒,点心盘内的没毒的那一部分我已经判断出来了,全部吃光了。
你只有把时间拖到最后,让我们一起燃烧这一途了。事实上,留下的时间也并不算充裕——还好,你没有辜负我的期待。稍微夸赞了你两句、解析了一下你的内心,你就乖乖咬住了毒钩。”
她悠闲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双手合十向点心盘欠了欠身——
“多谢款待。乳猪的美拉德反应、我的已经吃不下了,就不馋自己了——我们在下一站再会。”
她丢下躺在地上痉挛抽搐,浑身都是火焰灼烧的他就走掉了。
在模糊的视野中,她连头都没有回一次——
这是什么现世报啊。
他之前把艾林丢在地板上、思考着“社死”的问题,现在自己则是经受着一次又一次的真实的“死亡”。
而死亡的他却又不是菜月昴那样能够死亡轮回的存在——
就只是平白受到虐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