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在听着樱小姐的话的时候，确实已经开始思考回怼的话语了。
可是——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对劲——
就好像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一样的三百六十度立体防御机制，即使有谁也同样经受过痛苦、却没有黑化什么的——也同样可以用并没有体会到同样的痛苦来解释——
人是无法变成鱼的、纵然真的变成了鱼——这么庞大的类群概念，河鱼和海鱼彼此也是无法交流的，甚至无法再同一片水域生活。
对方只承认自己的活着的状态、才是真正“活着”；
并且只认为自己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
无法变成鱼、也无法变成对方——既无法知道鱼是否愉快，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能感知出鱼是否愉快——
苏瑾摇了摇头。
“确实，好像……只能接受了……”
“对呢，这是正常心态——许多不死者会因此产生某种极为自卑的情绪，认为自己说不定真的是‘可怜’。
再进一步下去的话、就会演变成PUA了——不要认为能力强大的、一定会站在‘支配者’的地位，那无非是社会达尔文主义者、丛林法则的信奉者的废话听多了——‘强’和‘弱’明明也是相对的概念——
再说‘达尔文主义’也从来都不是谁的力气大、谁的战斗能力强谁就适合生存——按照这种说法的话，恐龙应该不会灭绝才是……
老虎和狮子也不太应该濒危——
非要解释成是因为人类的出现才会导致动物的灭绝——可是在人类的迹象还很薄弱的状况下，某些‘强大’的生物也还是灭绝了，也因为人类的出现，将原本就应该灭绝的动物大规模进行繁殖，强行续上了一命——
难道从上亿年前就活着的蟑螂比其他的生物战斗力更强吗？
是‘适者’而不是‘强者’、以及‘强弱’也不是比力气。
头脑好、身体娇小擅长躲避、食量小但是能量转化率高，单纯繁殖能力强——
能力强大、但是对于心灵和思考模式利用能力很弱的，对一般概念中的‘弱者’言听计从的情况不少见——可以说还蛮常见的。
随时随地都可以背叛、看起来那位依附者仿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换种想法的是能力更强的反而更不担心会被背叛。
舟鰤鱼分吃了受伤的鲨鱼的视频是能找得到的，反过来倒少见。
仅仅只是对自己有着满满的自信倒是也算了、若是同情心泛滥就更容易被利用，那些花钱购买的傻瓜课程培训里，对于人际关系的相处中几乎必有一项就是‘示弱’。
学会示弱、学会利用他人的同情心，更能无往不利——
唔……瑾小弟你的自我认知之内、恐怕认为自己本来是个废柴吧？”
“不止是本来——就算是现在，我也……”
不如说拥有了类似“力量”的存在之后，我倒是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他一向不觉得性格懦弱、能力差劲的他能当上“主角”。
或许偶尔也会期待那微弱的可能性、却还是不习惯把自己代入所谓的“主角”视角——比起一出门就送挂、送心脏的贪玩蓝月主角，他倒真觉得跑龙套还好些。
关键词，大概就是“何德何能”吧。
“是呢。你的心境本来就有自卑和脆弱的成分，拥有了力量之后满脑子更加是‘我不配’的念头了。无论自己拥有什么，总是认为那不是自己应该获得的——
惴惴不安害怕他人揭穿自己的真面目……这其实是一种病、‘冒名顶替者综合症’，是叫这个名字。
无论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拥有怎样的能力，也还是认为自己总有一刻会被拆穿——纵然是表里如一，也会担心新鲜的山竹皮里面，是已经腐烂掉的果肉。
因为自认为是弱者、拥有着掌控他人的能力，却选择了依附——狐狸就会因此获得老虎的全部力量和威严——
而老虎若是无法看穿其中的关窍、会认为狐狸确实很了不起。
由于自身不会死亡这一点、进而对会死亡的生命抱有极为奇特的愧疚感，不惜一切代价、做折损自己心灵健康和肉体健康的事——最终也会被对方的价值观带偏，甚至、连思考都做不到了——本来不应该去毁灭的东西将其毁灭了，在极强的自我反思之后带来了精神的自毁——
之后就会形成不得不对狐狸的话言听计从的恶性循环。”
樱小姐吐息——
“结果归根结底、确实是源于你自卑的心态——可是那份自卑又是来源于何处呢？
可能是因为作为群居性动物却不合群这一点——
群居性动物的生活并不见得就比独居动物更加舒适美好、那份安全感很多时候也完全是虚假的——如果你看到过狮子追杀斑马、还有猫咪睡在老鼠的聚落中的情形，就会理解一部分群居动物的安全性在于将危险的密度分散。
独自生活的老鼠、东躲西藏不见得就更不安全，可是——若是被每天需要进食一只猎物的捕猎者发现、抓到吃掉，就意味着这游戏百分百结束了——
而生活在一百只老鼠的聚落中的老鼠、捕猎者每天还是需要进食一只猎物，这些老鼠的危险性会分散成一百分之一，再加上还会不停繁衍有新生命的诞生，那一百分之一的概率、以及伤害性，会再心灵上加诸虚幻的安全。
而这份虚幻的稳定感，还来源于去掉了聚落生活往往会抛弃掉其中比较弱、价值低的当作祭品，本身也有各种生存资源竞争这件事——
河伯娶妻子、山鲁亚尔娶妻子——都是定期要在人群中寻找一位要当作祭品的，可是这种模式在‘主角’闪亮登场之前，都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看似每个人都惶惶不可终日，事实上也意味着一旦有某个不是自己的家伙被选中，将会换来极为短暂的平静。
隐藏在这种残酷而奇怪的仪式之下，大概还有许多猜忌、痛苦以及互相伤害——无视这些长久存在的其实比祭品还要更严重的隐患、织造虚假的祝福……
不对，正因为存在那些隐患，才必须需要虚假的祝福——用神明裁决来掩盖人心的险恶，以及狼群会抛弃掉受伤的个体这种残酷性——
自卑的来源更多是‘与众不同’、而并非“羸弱”。巨人生活在人类的世界、可以一脚踩死许多人，却还是为没人和自己做朋友、为自己是个巨人悲伤——为这种不是自己的错误，无法改变的东西悲伤。
没有办法拥有完整的死亡、会是不得不生活在会死亡的生物的群体中，持续不断的自卑心态产出。”
樱小姐轻声断言——
“可以选择死掉的不死者、可以选择调整身体的温度来不让伤口愈合的不死者——才是拥有着完整的‘不死’。之所以不死、是自己还不想死，而不是被迫的、无法改变之事……在说出‘能感受到活着的乐趣和动力’的时候，也不是对无可奈何、无法改变的事实的自我安慰和找补……
面对‘得不到就说得不到、不要说什么不想要’——几乎没有任何手段比自己确实拥有，并且也的确不想要的辩驳更绝杀了。”
原来如此……
他原本以为不能做到真正的“不死”、也会死亡也会受伤的“不死”是不完美的——可是樱小姐的说法显然更令人信服——
能选择死亡的“不死”才是真正完美的不死。
这对于自己来说是一种极佳的退路——
虽说选择越多、越容易选择恐惧症——由于一时冲动选择了死亡也许也会生出后悔的情感——
然而、比起一开始就没有选择权果然还是好得多。
得不到的东西，就会异常渴望的扭曲情感——活着的、拥有欲望的生命会经常渴求。
哪怕明知道那并非是什么好东西、也不如自己手中所持有之物，依然还是会希望拥有——那一瞬间残留的感觉，就算不当作炫耀的资本、也能维持心底低限度的稳定。
不能按下的按钮、反而会很想去按——
若是随便就能按下去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倒没什么新鲜感了。
放置在那里，会渐渐蒙上灰尘——
面对“为什么没有人按下它呢”、也只会得到“没什么有趣的”这种答案而已。
文明社会的教化、会让人误把规则中的“不能”当作生理机能中的不能——
不能随便伤害人、不能杀人——
可是事实上活着的生命想要伤害人、想要杀人其实再容易不过——生命并没有那么坚强，反而脆弱到难以想象——
正因为是脆弱易碎的，才不容许打破；而不是有了那样的加护，就拥有了坚硬的保护壳。
而生理机能本来就无法做到的事、大概就不需要专门立下规则了。
只是浪费笔墨的废话文学罢了。
人可以自杀——才会有许多宗教典籍明确写出“不可以自杀、否则会下地狱”这样的接近于威慑的话语。
若是人类本来就不会死——这句话根本没必要说。
甚至不明白“自杀”的意义，也就无法强调。
不理解生命价值的存在、不理解的“死亡”的意义的家伙，会被人吐槽“站着说话不腰疼”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苏瑾——他、是弯着腰的——
他知道腰疼是怎样的感觉，也能自由选择“死”，那么我为什么而活着——或许并不是故意想要活下去、至少也没有死去的打算，这句话是有说服力和可信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