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没错。”
她的态度显然没有之前那般僵硬了——哪怕她面对的说教比之前还要生硬得多。
“可是——没办法啊，无论学了多少道理，也还是无法过好自己的一生，才算是拥有了正常的心吧。我也知道、现在的我也没有多正常就是了——可这也是我回顾自己人生的时候，感觉最正常的阶段了。”
“那你的人生还真够不正常的了。
嘛——也没办法、毕竟是在那种村落出生的嘛。人又没办法选择出生——尽管总有些人说出生不可选择就把一切都推在出生上、就是没有解决办法只能找个赖怪的靶子的废物，然而事实上确实是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人生就已经确定了——
假定自己出生在另外一个家庭、假定自己在另外一个环境，是不是会过上不一样的人生——有这种想法简直是理所当然的——
否定这种想法，认为整天惦记着这种事就是在逃避现实的家伙，不能说所有、恐怕其中一大部分都是真的在逃避‘现实’。认为现实会随着理想改变、认为天生坏种无论是怎样的环境都绝对不可能将人格矫正过来——
事实上、本来优秀到可以成为各界精英却不得不事农桑——难道是想要说这个人天生就适合务农吗。伤仲永之类的——尽管现在开始被当作是少壮不努力、即使是被追着喂饭也一样归于芸芸众生中——
不过那个故事、实际上却是明明有着天赋之才的小孩子却没能得到合适的教育机会、白白浪费了好苗子——被得天独厚的，家世显赫人拿来感叹一番——
就像是‘傻瓜也有用武之地’本来也不是讽刺人的，而是在说明只要主公知人善用，手上其实是没有绝对的烂牌的——之所以会显得很傻很可能是被安放在了不合适的地方。
大叔他见证了那么多的生死——乃至于轮回，他的眼睛还能穿透看清灵魂的色彩，同样的灵魂也会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哪怕那灵魂是那么的纯净、抑或是那样的漆黑，结果却走向和灵魂不同的方向……”
樱小姐单手拈住自己的下巴——
“恐怕、你所不理解的他的选择——用最为简单的想法反而能够理解。他之所以不斥责你、也不用你所期待的方式惩罚你，并非完全是对你失望——也许他是自己也有赎罪的想法。
他认为你会变成这样都是他的责任——”
“原本……”云浮雨脱口而出：“当然是他的责任，没有他是绝对不会有现在的我的。既然他明白是他让我变成这样的话，他应该好好负起责任来啊？而不是——”
“也许、世界观的偏差，让他认为这样的选择才是负责任呢？”
樱小姐悠悠道——
“你应该能理解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吧——若是让过去的你、那个碰到他之前的你来看现在的你，你一定会很嫌弃否认现在的你的所作所为——”
“那又如何？现在的我也一样否认那时候的自己啊……那个时候的我根本就什么都不是。弱小、伪善、轻信他人、丝毫不坚定、活在他人的目光里——那样的家伙否认我、我又有什么好畏惧的？”
“是呢。现在的你，也已经无法理解过去的自己了——你自己认为是变得更好了呢？还是更糟糕了呢？”
“当然是更……”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迟疑了一瞬。
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悲鸣。
她似乎有些嫌弃无法立即说出答案的自己——她似乎本来打算以更加自信满满的态度来作答的，然而实际上她却发现对于这个问题，她根本无法不坦率说出和内心相悖的答案——
更重要的是、她的本能让她瞄了一眼火怜小姐——然后迅速放弃了说谎的念头——
比起自己说出了某个答案，却被对方揭示出“有说谎的味道”，她倒是更情愿什么都不回答。
断定是否是在说谎——若是无法看到眼神和表情、就只有语气和语声能作为判断——
只要她保持沉默就不会被否认。
“更什么？”
“无所谓。总之、我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太多悔过心。”
“没有太多的……悔过心么……”
火怜小姐用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紫眸盯着她——
“也就是、并不是一点都没有后悔的情绪，也没办法立刻答出自己变得更好——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其实多少还是有些悔恨的感情的，同时、也避免被我鉴谎戳破你此刻动摇又浅薄的思绪。”
“……”
云浮雨下意识按住了自己手腕的伤口。
从他来看，她的伤口在被樱小姐的灵力覆盖之后，显而易见应该是没有之前那么疼痛了，她将手指甲抠在肉里——看不到她的表情，从牙缝中漏出的“咝”声却像是更痛了。
“真无情啊。因为没有可以戳破的谎言、就直接刺穿内心吗。”
“立场上的话——就连幽篁老板的托付，我都轻易当作儿戏，让你看到了她不希望你看到的。那么，和我、我们关系更疏远的你——毫无疑问，我们就更不需要在意你的感受了。
之所以带你来看幽篁老板的秘密是怕麻烦的话，刺穿你的内心大概也是怕麻烦吧——以免你误会我们是站在你这边的，是温柔善解人意能够在关键时刻给你当靠山的无名外援。”
火怜小姐依然在用她原本就略显冷酷的语气、持续性刺激着现在显然有些脆弱的她。
“伪善其实重点与其在于‘伪’、不如在于‘善’字。一般被吐槽成伪善者的家伙，都是还没有露出邪恶的一面——是在为了他人奉献出自己也无所畏惧的状况下，那种牺牲自己守护他人，完全不为自己考虑的在编撰的故事中毫无疑问是被赞扬、而在现实中却会徒然引起恐慌的的做法——
甚至、那份纯洁在一众认为人类是利己动物的存在的思想中，会认为是个性被扭曲、大脑被清洗了的表现——说到底只是不能理解做法和自己不同的人，也害怕在看到了纯净而雪白之物的时候，自己污秽的淤泥外壳就会无情被显露出来这件事吧。
平时总是在说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然而真的看到了不为自己考虑的，为了卑鄙无耻找借口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了——所以要尽情攻击那些看起来毫无功利心的人。”
“……”云浮雨听着火怜小姐的话语。
那应该是很简单的话语吧，然而她的表现就像是在听着从很遥远的未来传来的不明的信号——完全不能解明。
又或者是，害怕把那些话语解明。
一旦将那些话语理解透彻，将会演变成否认迄今为止自己的一切的某种审判——
正如，如果——他对火怜小姐说“我最爱的人是艾林，她就是我最重要的一切”却被她利用特殊的力量否认的话——
他想他应该也很害怕、火怜小姐说出“你并不是在爱她、而是在爱自己的幻想……甚至更准确而言你只是在爱自己”这种话语。
那应该是能够把“苏瑾”这个人格在一瞬间瓦解的话语。
尽管——他的心脏已经，跳动得越发怪异——
正在接受着言语的审判的是云浮雨，是追杀他的敌人。
苏瑾却总觉得被身畔的是他自己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