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她张了张嘴、似乎原本打算说出什么话语来阻断火怜小姐。
没说出来——没能说出来——
然而、并不是说出来需要勇气，不如说不说反而更加需要相应的勇气——
最终没能发出任何反驳的声音，反而像是要听下去一样——
“所以呢……？”
“你现在也开始视过去的自己是‘伪善’了。然而明明就算是过去你也有自己的坚持不是吗——那种时候你肯定是那种‘哇哇’乱叫着，即便要被所有人误解，也要行正确之事——
即使要被钉在柱子上、被人一刀一刀刺死，你也绝对不会认为牺牲自己有什么问题，也不会害怕他人的质疑——
可是你现在自己就在质疑过去的自己咯？
我是、完全没有见过那个时间段的你——只能从他人的话语和收集到的情报中了解极为细微的一角——
可是，毫无疑问的是，瑾殿第一次见到的你、和现在的你是有着显著的变化的——原本纯白的颜色、现在已经染成漆黑或是赤红了——
平静的心境也变成火焰在燃烧了——
似乎有谁说过，这世界上有一成天生的善人、也有一成天生的恶人，这两种类型太难改变了，将其中的八成引导到正确的方向也就是长辈的责任了——
所以、在瑾殿的眼中，原本偏向良善一方的你——甚至在他看来可能是天生善良的你，现在已经变成了偏执狂了，这是他教育的失当。
他没能把你引领到正确的路上、所以你的罪过当然也是他的罪过，不完全是顶罪，他确实也有受到惩戒的理由——
无法将纯净的心灵引导到正路上去的这种绝望感、在他看到了艾林妹妹的时候，肯定会有意无意想起你来——
比起当年的你、显然艾林妹妹的个性处于更加不稳定的状态。他想着无法成功引导你的他、大概也无法担负起那孩子的未来——比起心智已经成熟、价值观也稳定的自己，不如让同样的空白来和那孩子相处，这样的想法进一步将他推上了那样的道路。
可以说是你的极端造就了他的极端——而他认为你变得极端的原因却又是他造成的，现在这样的发展可以说也算是理所当然。
尤其他是个内耗比较严重的、你希望他能斥责你甚至怨怪你——可是他并不会对你做那样的事、毕竟在他产生否定你的念头之前，恐怕先否定的反而是自己……”
“他又不是我的仆人、也不是我的家长——为什么要认为我的个性生长成什么样子是他的责任？！他是我遇到过的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的救赎——在遇到他之前，我的人生都是暗无天日的，也没有谁对我有过任何友好的态度——
我的个性产生了什么异变，也该是那些家伙的错，怎么可能会是他的问题……？”
她在否认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大、却显得很没底气——
要靠着歇斯底里来遮盖她无法躲避的某些——比刚才还要更尖锐的犹如利刃般的话语——
苏瑾自己想要去看看艾林的表情，却终究没能鼓起勇气瞥过去。
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艾林的身上，她却低声道——
“请不要看我的脸——不要看此刻的，我的脸。”
“……”
她似乎也是在聚着一口气——
把她换在云浮雨的立场上，恐怕她的反应不会好很多。
之前在餐厅的时候，火怜小姐的质问他还以为不会更残酷了——已经剥掉了她的外壳、结果外壳之内还有一层更坚硬、更不希望他人穿透之物包裹着。
而那尖锐之刃、却是毫不留情刺入了面具之下、躯壳之下——灵魂的深处。
“你也……明白的。在那种环境下性格都没有异变的你，却走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只会让他那种个性的存在更为自责而已。”
“我并没有变呢。”她以生硬的口吻——在火怜小姐的话语刚结束就立刻接话——
她生怕打断了火怜小姐会被质疑心虚，与此同时却也害怕话语在胸臆中抑制太久会无法顺利表达。
只要慢一秒、那些烫嘴的话语就会将她的舌头和嘴唇烫伤。
她在说话的时候也在“嘶哈嘶哈”地吐气——
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透过变声扭曲，再经覆盖的面具减弱——
像是损坏的八音盒发出的悲鸣。
“我的忠诚、我的坚定、以及我的执着——都没有消失。只是更换了对象——从前是那些人、而那一天之后是瑾殿——
说我痴傻、或是执迷不悟也无妨，当年我对于那些人的话语、编织出的虚幻信仰有多么坚定，我对于瑾殿的话语、以及瑾殿本身就有多么坚定。
当初的我之所以被现在的我视为伪善、也并非是个性发生了向坏的方向的异变——我当初也不是刻意要做善良和温柔的存在，只是我当时的信仰若是以死心眼的方向遵从，就会是贯彻白痴一般的‘良善’。
而我的方向改变、我依然不会回头——我所行经过的格子，有和过去重合的部分，却不包含以德报怨——甚至有点白眼狼的意思，然而我也是无所谓的。
从过去到现在，我都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为了这种事情而沮丧、他对自身未免太过严苛了。不过当时的我没有劝谏的资格，或许现在的我也没有——
可如果那小丫头那样的做法都能被你们所有人原谅——明明感情的真挚不输给我，却能接受那小丫头所编织的那种未来的话，我做更过分的事情也没什么关系了——”
她单手抓紧了轮椅的扶手。
“我不能接受。”
她抓着扶手时、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大概和疼痛也多少有些关系——只是之前她还能忍耐、现在却忽然变得不能忍耐——
除却肉体的疼痛，忽然被加诸在心灵和精神上的疼痛感，让她肉体上的重创的痛感也被放大吧——
“是吗。”
火怜小姐单手握成拳、再展开的时候，之前被云浮雨自行折断的镰刀恢复如初，她将镰刀放在了云浮雨的膝盖上。
“那我就祝你好运吧。那小丫头的源动力也是‘不能接受被给予的注定结局’，现在才会带着瑾殿逃亡；那小子虽说现在什么都忘记了，既然和小丫头一道离开了，也就意味着他的潜意识之中，也想要规避所谓的既定的命运——
而你、尽管想要追求的结局方向性上不同，信念却是相同的——有着绝对不能退让的执着、无论用何种手段都要达成你所期待的未来的坚定信仰——
从意志本身来说，也算是某种殊途同归了。或许本质上本来就有些类似，只是阴差阳错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上、对于‘理想的未来’‘完美的结局’的认知也产生了偏差……”
“是呢。”樱小姐插话进来：“如果能以不同的形式相遇、故事的前置选项不同，也可能朝着同一目标迈进——只是就现在的状况而言，那成了几乎无法达成的IF线，哪怕理想相悖也只能毫无保留继续背靠背向前。
我们这些隐退者、既已决定不干涉——能够送上的，就只有平等的祝福而已——
愿你能得偿所愿、云浮雨小妹妹。
当然——我也祝愿他们能得偿所愿。
虽说我也知道你们是零和博弈，一方赢了比赛、就意味着另外一方彻底输掉，奈何两边我都有点交情，甚至另外一边还更多些、情感也更深厚些；不过与此同时、关于未来，我好像也很偏向于你这一侧——
这样加油就只能以不偏不倚的态度——
也就是这是场赌局的话，我应该会两边押开同样的数额。
作为局外看戏的、无论是他们的胜利还是你的胜利，都应该有点小赚头、至少是不太会亏，也不会因此得罪了你们双方的哪一边。
在被质问‘你到底要站在哪一边’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中间’。”
樱小姐再次从自己的头上拽下了一根发丝、向前一丢，发丝绕着镰刀缠了几圈，在镰刀的刀刃上留下了不规则的花纹。
“武器还给你、顺便给你加了个正面的状态，权当是送行礼物。至于你的手脚嘛——我们不是不能治、只是那样就显得我们之前的威慑太过于儿戏了一点，只能委屈你以这种状态继续你的追逐战了。”
樱小姐双手合十、在她的手掌合拢的时候，镰刀的刀刃上散发出雪白的光辉、在闪烁停止的时候，镰刀靠着发丝留下的花纹也依然透出引人注目的浅白银色彩。
“我们不会离开这宅邸、也就送你到门前为止——最多能送你到交界处的出入口。送你到门口的话、还算是我们的义务——武器上的状态是我们耽误了你宝贵的时间送你的免费礼物，可如果让你出交界处，就算是欠我们情分了，我们的情分可是很昂贵相当不好还的，你执意如此我们当然欢迎——
然而我们的第一队代理队长、瑾殿的得意门生，论理是不会做这么无趣的肉眼可见的爆亏生意吧？”
“没关系。”
她捏住轮椅一侧的扶手、轻轻攥紧。
血流缠绕在臂膀和腿部——
半透明的义肢连接在了她的伤口处。
“我自己能走动，不如说白白叨扰了您们、无端怀疑您们，还得到了武器的状态我才应该向您们道歉、顺便道谢。请原谅在下的无理，我并不是刻意和您们为敌的，只是来到这里的话，显然就您们这里最是可疑了——
更重要的是我追到这里的时候嗅到了瑾殿的气息、用我的‘探查术式’感知到了他的痕迹。现在想想看可能是此处的藏品让我的感知出现了什么错误吧。”
“也许。”樱小姐耸了耸肩：“我们听到那两位逃跑的消息、最初就担心会不会有谁因为幽篁姐托付给我们的藏品、还有瑾殿本人放在这里的私人物品而误会我们找到这里来——
还好来得是你。哪怕疑心没有消除，也会乖乖听从我们的附加条件先付出应付的代价、然后再要求探查，也不会轻向我们刀刃相向。
换成其他人、很可能先不管代价，乱翻找一番——最后也不会乖乖支付、逼得我们不得不亲自动手。”
“那种家伙——会很惨呢。”
云浮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苦笑：“与您们为敌——恐怕根本就打不过——
说真的，我也真想以武力相迫，奈何现在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真的把命搭在这里——就像是您们说的一样，我就会错过最后的机会。
我已经……不想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