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只手压住眼睛——他只是垂着手站着，也只剩下一只眼睛能够看到风景了。
“对不起——”
下意识就这么说了。
虽然他知道艾林肯定不是想要听他说这种话——
甚至这种话语说不定是对她的一种侮辱、也是某种否定。
可是一味肯定着——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似乎也未必是最优选了。
一次也好——想要否认一次她的意志。
当然——无论是肯定还是否认，接下来仍旧可能是连续不断——
从她的口中可能还是连续不断地相似的充满了不自信地问询。
正如他的回答一样——无论是充满了多么笃定的口吻询问的问题，最终心中也还是有些空荡。
可是——就连尝试一次都不敢，反而是最大的否认。
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不同的判断——
然而这份意志，也可能是受到了细细的线牵连着。
“对不起……么？”
她在听到道歉的话语时、莞尔一笑——不过那笑容看起来、却有些许微妙——
就好像是笑容之外的东西。
假装成了笑容的伪物。
她一定很擅长演戏呢——就和他一样，擅长演戏。
就算是无意识之间，也在演着什么——
“为什么——？我不记得你有什么应该道歉的地方。如果说是早就该发现的问题却没有发现，那也是我的责任——是我不希望你能发现的。现在你却发现了、果然是因为现在的我已经开始改变主意了。
若是到了现在还在持续束缚着你，到底会变得怎样呢——”
轻声漏出的，像是叹气一样的声音。
可是——脸上却还是不变的笑容——
那样的笑容，他见过——
在不同的人的脸上见到过。
因为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所以很轻易就能想到了——
对了，是樱小姐的脸上。
樱小姐在想要隐瞒什么的时候，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无论是樱小姐本人，还是樱小姐的投影——都会不时露出这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为什么艾林也能像是樱小姐一样笑着呢？她们之间有什么渊源？还是说只是单纯在模仿——？
“不对，反而是我在束缚着你呢。我眼中的风景都会共享给你——如果你离开了我超过一定距离，我甚至连情形维持自己的意志都做不到，还有心脏的鼓动也需要靠你，这不就意味着你必须要承担我的生命了么？
自由什么的、不是哪里都没有么？就算是产生了喜欢的感情，也好像是看着水中的投影一样——简直就像是纳尔珂索斯一样是充满了自恋的情感。喜欢自己什么的——果然还是会产生犹豫吧。”
“那你呢——？”
艾林反问道：“在已经一步一步接近真实的情况下，你现在后悔接受我的告白了么？后悔和我生活在一齐的时候，产生了近乎依赖的感情么？还是——其实无所谓，只要有能够寄生的存在就足够了——
如果我允许你继续寄生、你理所当然就会让自己的生命和我保持同步，至于自己的感情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
如果照着水镜的人，喜欢上了作为影子的自己，算是某种自恋的话——那么、只能被动接受这份爱的，水中的投影又该如何呢？只是随着对方一样的感情么？
毕竟影子之类的，只要对方微笑、自己就会微笑；只要自己蹦跳、自己也会蹦跳——
自己的行动是完全随着对方的行动的，就算感情也一样——
只要照着水面的人喜欢上了水面内的影子，自己也就自然而然会生出同样的爱，哪怕那是虚伪又脆弱之物，自己也全无所谓——
毕竟自己从一开始就是被动接受的。
真物和伪物没有区别——因为自己就是‘伪物’，所以——不需要追求任何真实的东西，甚至不需要直面自己的内心。
一旦我这边的情感撤离，你也就需要说一句‘对不起’就足够了。
甚至——可以暗暗松一口气——
啊、至少，终于不用被动给予回应了。”
果然——是镜子啊。
镜子的两端。
就算是惆怅和悲伤，看起来恰好相反——却也有着相同的根源。
在镜面的玻璃上——涂写着的字符，也是完全反向的——
不过，在语言和文字都不同的世界里，所有的文字都是倒转过来的世界，是否含义也是倒转着的呢——
」和L是否有着相同的含义，还是相反——？
毕竟手中举着某个纸牌，对着镜子的时候，所有的文字都是反过来的——
那么手中举着“I love you”的牌子，在镜子中应该是文字完全反转的样子——
到底是文字的表现形式不同，其实依然是“我爱你”，还是就那样变成了“我恨你”的含义？
那么——对着镜子举起“I heat you”才是告白么？
可是——那么举起牌子的一方，毫无疑问却是在说着“我讨厌你”。
没办法说出真心话、没办法说出实话——
毕竟不知道镜面的两侧——方向相反的文字，到底是含义相反，只是意思不同。
如果按照这种想法——那位看着水面中的自己，然后投水自尽的家伙，一方面当然是源于自恋，同时也是因为站在水面上，看着那个影子永远无法和对方发出同步的声音。
然而哪怕只是尝试着，也不愿意说出“讨厌”的话语。
可是——在说出“我喜欢你”时也如此空虚。
最终才想要投向水中——那里看起来好像有着天空。
一旦和水融为一体，那种投水的行为其实也就意味着飞翔。
终于能够飞向和对方同样的世界。
“小瑾、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吧。”
站在天台上，向他告白着的艾林——她所说出的话语——
如果，当时——受到了拒绝，她说就会纵身跳下去。
向着眼前的苍穹中——果然、飞向天空其实也是游向水中。
他不能随意参加游泳，在洗澡的时候镜面的雾气总是让他恐惧。
不能拥有的理由，其实是因为他始终浸泡在水中么？
她应该知道——是不会受到他的拒绝的——
可是，他以为她应该知道的事情，其实她是不知道的。
正如她向他告白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告白。
本来应该知道的——
应该知道的事情不知道、应该察觉的事情察觉不到、应该做到的事情反而做不到——
切实活着的生物，就是有着这么大的局限性。
他咬住了嘴唇。
将自己本来探出去的想要抱住艾琳的手臂收了回来——
嘴角上扬——轻轻歪了歪头——
然后，奏响了面前的清溪。
溪水很清澈，能够映出他的脸——
“艾林——”他在水面旁侧、轻轻吸了一口气：“我喜欢你。”
“……”
艾林站在他的身后——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但是他却能听到她倒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欸——？”
“所以，你愿意和我交往么？”
如果——听到的答案是相反的——
那么，就这样落入水中好了——
至少，这样能够让艾林得到解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