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叶歌照例起了个大早，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下楼。这个时间连埃尔希都没醒，就更别说是习惯于晚起的爱丽丝了。整个教堂里都是漆黑的一片，没有开灯时连路在哪里都看不清楚。可他毕竟是在这里生活过近十年了，哪怕是闭着眼睛都不可能会走错路。
今天他并没有着急回忏悔室里泡咖啡，反而是少有地坐在教堂第一排长椅前，翻开手里的黑书，在胸前双手合握作出祈祷的姿势。说来，他是不太喜欢向母神进行祷告的，平时也确实很少会这样做。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的不信或是不忠，只是单纯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与其他的牧师不同，他从未将自己视作母神的孩子，也没有想从这份信仰中得到怎样的慰藉。如果每天都要向母神作祷告的话，很快他就不知道该在祷告时说些什么了。那种事无巨细地向母神诉说经历，忏悔己过的行为并不适合他。更何况，他也不必通过这种方式来纯化精神力，久而久之就放弃了这种行为。
【其实你的老师说得对，你确实不适合成为一名牧师。我见过的牧师在祈祷时可比你要虔诚的多。】
当叶歌合上眼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再次从脑海中响起。不过叶歌并没有做出回应，而是继续完成了自己的祷告。在祷告结束后，他还轻轻拍了拍手，站起身对着空无一人的讲台微微弯腰。当了这么多年牧师，今天的祷告应该是他最为虔诚的一次了。
“敬爱而仁慈的母神玛利亚，我于罗德城第七教堂向您作出祷告，忏悔己身所犯下的罪行。如果您可以听到我的祈祷，也请像往日那样宽恕我吧。”叶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你该理一理我了，我要吃醋了！】
阿卡莉亚依旧如往日一般聒噪，还未等叶歌祈祷结束便迫不及待地嚷嚷起来，吵得他心烦意乱。无奈之下，叶歌也只能把放在一旁的黑书拿起来，在心里默默地吐槽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憎恶着母神啊。”
【如果你能把“敬爱”与“仁慈”用在我身上的话，或许我会考虑一下原谅你的怠慢与失礼。真是叫人不快啊，明明玛利亚什么都没做，却还是能得到你的尊敬，而我这样尽心尽力地帮你，却还是要被你疏离与警惕。真是世态炎凉，世风日下，人面兽心，狼心狗肺……】
“我觉得光是在这里抱怨的时候，你就已经输太多了。”叶歌已经习惯了阿卡莉亚的态度，非常冷漠地打断了对方的发癫。再让阿卡莉亚这样诋毁下去，他就要从合作对象变成禽兽不如了。
【你真是完全不懂啊。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是会感到嫉妒的哦。那份无所适从的嫉妒之心，你又该用什么去偿还呢？】
明明刚才阿卡莉亚还是一副愤愤的口吻，现在却又轻笑出声，好像哪一面的都不是真实的祂。祂本是最变化无常的神明，那些轻巧的话语从来都当不得真。
“……既然你特意选在今天醒来，也就是说已经到时候了吧。”叶歌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忏悔室，顺手打开了房间的灯。早在今天之前，他心里就有了这种预感，而现在只是确认了这份预感而已。
【不要说得那么冷漠嘛。为了看到今天的好戏，我可是特意在昨夜之前睡了个好觉，免得我重要的合作对象死于非命。反倒是你，犹豫了那么久，终于还是作出决定了吗？】
“这并不重要，不是么？”叶歌把热水烧开，给自己泡了一壶咖啡。
【当然不是。我说过了吧，无论你要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选择的权力在你手里，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左右你的决定，哪怕是我自己也一样。】
阿卡莉亚很认真地回答到。
“可我发现了，是我变得软弱了。”叶歌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依旧如此，黑色的液面似乎能倒映出自己的脸庞，“现在的我已经不能再坚持着完成我们的交易。我开始变得犹豫不决，好像所有人都在劝说我放弃，就连我自己也开始动摇了。”
【因为她正是被所有人钟爱着的圣女大人啊。】
阿卡莉亚用调侃的语气回答到。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叶歌好像在确认着什么，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在我算计她们的时候，她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改变我。当我走到这一步的时候，身上已经满是枷锁，想要挣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或许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也不错……你是这样想的吧？】
“这就是你的目的么？”叶歌并未否认，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过家家游戏玩多了，是否也会逐渐忘记了自己还在这个游戏里呢？
【如果想要重建魔女议会，就必须先让她们掌握真正属于魔女的力量。现在你应该也知道了令她们成为魔女的条件与目的是什么。只有在完成魔女议会的重建，使我从长眠中彻底苏醒过来，掌握世间智识之权柄时，我才有资格完成我们之间的交易。在这点上，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不然我也不会选择你了。】
“可是这种手段既不正确，也不正义。”叶歌摇了摇头。
【我又不是牧师。只要能达到目的，谁又会管自己的手段是否正义？反而是你……叶歌，你真的把自己当作是伸张正义的牧师，又或是甘愿成为玛利亚的走狗吗？事到如今，又有什么是值得你如此犹疑不前呢？】
“正义也好，正确也好，那些事情都不重要。”叶歌叹了口气，“但是，不想失去她对我很重要。是她在期望着我的正义与正确啊，我又该怎么做？”
【你真是个贪心不足的男人啊。不过，我不讨厌哦。】
“阿卡莉亚，告诉我。”叶歌闭上眼睛，轻声问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正义？”
【世间从未有过绝对的正义与正确，这个问题的答案要问你自己。我愿意许给你的报酬，自然也需要你亲手去取。可是，这并不是你背叛我的理由。看来，你已经扮演这个角色太久，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了。但是没关系，我会帮你想起来的。】
【告诉我啊，你是叶歌，还是叶歌·克拉帕姆？】
叶歌沉默下来，端着咖啡的手忽然有些颤抖。他好像快要窒息，忘记了呼吸的方式，忘记了存在于此的理由。那种一度被他所遗忘的孤独感与绝望感再次涌上心头，好似将要溺死之人一点点看着瓶中的氧气消耗殆尽，就连挣扎的动作都变得无力。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为何而许下这个愿望的。
【是啊，你是被世界排斥的外来者。如果失去了我的庇护，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阿卡莉亚的声音从未有过如此温柔，在他耳边却犹如恶魔的低语。
“啊啊……阿卡莉亚……啊啊啊……”叶歌松开手，任由手里的杯子在地上摔个粉碎，只是用手捂住脸，用发不出声音的喉咙哀嚎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下来，在意识的冲突下，他甚至无力进行思考，只是竭尽全力想要取回自我。
那时，忏悔室的门恰好被谁推开。在意识模糊中，叶歌看到爱丽丝有些慌张地跑过来抱住自己，倘若一束阳光照到自己身上，逐渐驱散了身体里的寒冷。可他并没有因此而松了一口气，反而是感到一股更加深切的悲哀与孤独。
“叶歌，你怎么了？别吓我啊。”爱丽丝还是第一次看到叶歌泪流满面的模样，只能手足无措地抱着他。
“……我没事了。只是忽然有些情绪失控而已。”叶歌闭上眼睛，靠在爱丽丝怀里，但眼泪却依旧止不住地流淌着，“对不起，爱丽丝。”
“没事的。我在你身边。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爱丽丝抿了抿嘴，忽然感觉有些心痛，便轻轻抚摸着叶歌的头发，再次将他抱紧。
【已经想起来了吗？】
“嗯。”他像是在回应爱丽丝，又像是在回答阿卡莉亚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