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4/2/24 2:18:19 字数:4859

“今天几月几?”

这是何驰在见到钱伯义之后问的第一个问题,他整天吃着三合一的不知名药剂,更要为了避免晒太阳而昼伏夜出。小腹上的伤口有没有长全尚且没个定论,但是何驰体内的生物钟已经快被阿奴吉移植到西半球去了。

钱伯义思虑一息,拱手向何驰说道。

“回大人,八月初九。”

“哦!”

何驰调解好自己大脑里的时间概念,并且开始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一应计划。从何驰十五岁救张晴开始,他脑子里关于“下一步计划”的设想都讲究一个因势利导,若是不管不顾强行去做某些事很有可能折戟沉沙,比如你不顾当权者的态度强行改制,那么一家老小九族连诛只在转瞬之间。

把计划拆分一下,先立起计划的总纲,再找来实施的人员,确定每个人的具体分工细则,规定好每个人的职责范围,然后共同用力将这个计划运转起来。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就是计划执行者需要控制好计划执行过程中的变量!使核武器拥有毁天灭地威能的是链式反应,但直到链式反应触发前一秒钟,所有的准备工作都是计划中的一环,稍有差池这个链式反应都无法启动。

院墙外传来打更的声音,钱伯义看着“发呆”的何驰,他似乎是催促一般对何驰进言道。

“何大人,子时已过,现在是八月初十了。”

“这个杨铁先有问题啊。”

钱伯义满脸的疑惑,何驰呆呆的看着爬在院墙上的壁虎,突然转回脸来看着钱伯义说道。

“这个杨铁先有大问题呀!”

“何大人……”

“钱大人不觉得他有问题吗?”

何驰投来审视的目光,钱伯义收起双手开始动脑思考,他在小院之中踱起步子回想这几天与杨铁先同行时的种种。这杨铁先作风正派、为人文雅得体,虽然有“铁官”之名,但与其熟络之后发现此人并不是很难相处。钱伯义选择今天先一步来宛城给何驰报信,也是防止明天闹出误会,提前有个预备总比撞上了搞突然袭击要强些。

“首先这个杨铁先当过开阳县丞,他为民请命顶撞上官而被发配去驿馆当的驿官。”

“请何大人指教。”

“能接待盐道官员的驿馆会在何处呢?”

“嘶!”

钱伯义脑子里一阵酥麻,他努力思考着何驰提出的问题。何驰看着发愁的钱伯义,淡淡一笑摇头说道。

“有时候贬斥并非是作难,反而是对他的一种保护、一种提拔!两淮之地能接待盐道官员的驿站怎么会在鸟不拉屎的地方,估计就在官道边县城旁的大驿馆,那里可是正经的肥缺啊。那里的驿官才是真正的小权大贪,安排他去驿馆用他的人很可能就是用他的刚直。”

“钱某跟着何大人真是受益颇多!”

“别拍马屁!”

何驰一抬手打开了钱伯义的马屁,收回视线引着钱伯义坐到身边,这疑点还没挖完呢,其中细碎之事极多。杨铁先这个人的事迹听起来好生畅快,但是到了何驰耳中就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这只是疑点之一。”

“请何大人赐教!”

“那我敢问钱大人,如果你家中仆人打了驿官,你会如何处置?”

“自然是秉公处置。”

听着钱伯义的回答,何驰摇头叹气道。

“钱大人怎么也弄这些虚的,你就照直说吧。”

钱伯义露出笑脸,边想边说。

“我大概会把家奴送到县衙,或领板子或按大律行事。”

“那既然当事方愿意出二百两银子了事,为什么不直接让家奴去领板子!纵奴伤人这种事很难定性,除非有目击证人佐证亦或是家奴自为人证。通常情况下这类案子都是家奴认打,老爷赔钱。既然老爷都赔了二百两银子,为什么要躲那一打?”

“这!”

“最后,官司都打到徐州刺史府了,当场挨板子的却是盐道监察正使,并不是打伤杨铁先的家奴。钱大人不觉得奇怪吗,按理说这种情况下除非有死证!否则必不会剥了盐道官员的脸皮,把他当众押在公堂上打板子。什么样的家奴能在老爷受委屈的时候打一个驿官,还把他打得半年下不来床,却在老爷要挨板子的时候反而不去顶罪了?”

“对啊,其中是何缘故?!”

钱伯义向何驰询问,何驰向钱伯义摊开双手似乎在反着问他。

钱伯义还是钱伯义呀,虽然是外官出生,但是实际的工作并没有上手多少,当过小官小吏却对民间的纠葛官司鲜有研究。鸡零狗碎、邻里纠纷、谩骂互殴这类稀奇古怪的事,非要你有一件件见识过、领教过才能有所体悟。

“不急,明天让他直接来琉璃坊,让我验一验货。”

钱伯义一听何驰的话,连忙摆手摇头道。

“不可!那杨家兄弟有一众何家庄丁护着,我看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每过一处都伺机寻衅。何密存心弄出南阳郡百姓相斗的局面,一路上我与魏征多番威慑才把他们的气焰压下去。明天进城之后让杨铁先领了官服即刻去博望县上任,遣散这些庄丁之后再寻日子唤他过来让何大人试其锋芒。”

“难啊。”

何驰叹息一声,往阿努吉的厢房里看了一眼,转回视线对钱伯义说道。

“明天这琉璃坊必定遭难,钱大人硬拦是铁定拦不住的。罢了,柳尚书真能送来一块好铁,我还巴不得呢。不就是琉璃坊店面上的东西嘛,任他们砸去便是。”

“何大人……”

“舍得,舍得!钱大人记住一句话,舍其一时,夺其七寸。明天无论宛城之内发生了什么变故,我只要你去做一件事情,告诉桑重阳和刘飞看护好田里的秧苗,无论之后田地所属是否变动,你们都要确保那田里的秧苗有水有肥!断水、埋田、毁青者立斩不赦!”

在何驰面前钱伯义永远欠着三分脑子,就如同在豫章时一般,事态大局钱伯义虽然能读懂,但是总缺少那尺寸的灵机。何驰也不想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有时候顺其自然便可,当一个计划太过庞杂,实施计划的人数过多时,这个计划失败的几率就越高,所以让每个人去做他们该做的就可以了。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送走了摸不着头脑的钱伯义,何驰伸了伸懒腰再次抬头盯上了墙头的壁虎,季昔眠见客人走了便从厢房里出来,走到石桌旁她正要上手搀何驰的时候,何驰却反过来一把拉住了季昔眠的手。

“娘子今夜就不用陪我了,你带着三个丫鬟去前面,把店面上的好琉璃都换成残次品。明天早晨吩咐下面人守死后门和前院那两道门,千万不要让人闯进来,至于店面上的东西由着他们砸去。”

“既然有人要来闹事,奴家马上去叫马町和王匣来。”

季昔眠要动何驰却死死拽着他的手,那五指如同铁钳一般不松半寸,强硬的将季昔眠拉回身侧,何驰才放开手对季昔眠说。

“夫人切勿鲁莽!明天来者不善,舍几件琉璃盏好过闹出血光之灾。夫君不知道敌人的底线在哪里,砸掉些死物等人群一聚,他们逼夫君现身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此事关系到荆州安定,请娘子一定听我安排,请娘子一定帮我这一次!

季昔眠看着何驰,何驰也盯着季昔眠,两人目光交错同时点了点头。

南阳郡的平衡不好破啊,越是微妙的平衡就越是要拿捏破局的尺度,何驰在南阳郡施展拳脚背后自有少家帮衬,何赖与何密就算是穷凶极恶之徒也要顾及少家的势力。若是当初听夏侯珏一刀斩绝了少家,现在何驰应该思考如何夷灭南阳何家三族,他哪有功夫在想着手搓“大伊万”的壮举。

何驰用视线扫过外院,季昔眠已经带着三个丫鬟忙活起来了。外面的事暂时安排妥当了,这算是一个预防措施,明天既要应对上门砸场子的人,又要对杨铁先进行面试。有一个人是绝对不能让她出现的,阿努吉就是潜伏在何驰身边的变量,想要施展拳脚还非要把这条巨蟒安抚妥当!在谋定一切之后,何驰起身向着阿努吉的厢房走去。

在温暖的小屋之中,云伯才裹着狼裘睡了一觉,房门一开一股嘈杂声冲入屋内,云伯才揉了揉眼睛拉着长长的哈欠,从地上坐起身来。

“小兄弟,可睡足了。”

云伯才眼前一团模糊,他揉了又揉才看清面前站着陆记,连忙向着陆记跪下说道。

“回大帅,睡足了!就是现在有点饿。”

“哈哈哈,你小子倒是能睡,一觉便睡了两天整!”

“……两天?”

云伯才摸了摸身上的狼裘,只觉自己一时还无法接受从身毒脱身的现实,不过当他看到一排排俘虏从门前走过的时候,云伯才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两步走到门口。押解俘虏的队伍正在入城,浩浩荡荡万余人的队伍让云伯才惊掉了下巴。那些不可一世的身毒贵族现在都已经卸掉了铜甲,一个个都光着膀子低垂着脑袋。

“我们赢了?”

云伯才有些激动,陆记走到他的身边说。

“那天晚上这群崽子跑得到处都是,光是抓他们就花去了一天半的时间,最后好多人走投无路乖乖来王城投降。不过这才只是小胜,敌人的大部队到孔雀海了。”

看着陆记的嘴角下垂,云伯才脸上的笑容蔫了下去,他下意识的抬头往天上看,却看不到那一晚飘在空中的大船。

“大帅,天上的船呢?”

“它们自有它们的去处,你且随本帅来吧!”

陆记身后跟着六名亲兵,云伯才身披狼裘,由于身材矮小他活像一只小狗崽紧追着陆记的步伐。

“你识得舆图?”

“当然识得,我五岁的时候就跟着商队在蜀中行走,川蜀舆图哪座山哪条道我都能一眼看出来。”

“那你可识得身毒人将领?”

“当然!脸上摸红、脖上戴金、手上扳指、皮肤白皙、少食荤腥者都是贵族将领。”

“好!先替本帅分辨舆图,把有用的舆图找出来,再把你走过的路给本帅标出来!”

陆记带他来到一处罗列战利品的帐篷之中,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羊皮纸,其中还有伯耶和几个其他属国的使臣,他们负责翻译工作,收集羊皮纸上有用的文字讯息。

“大!帅!”

不连贯的声音传来,只见庞培身上披着不知从何处取来的西域胡服,他的手中抱着好多羊皮纸卷,跟在庞培身后的士兵用一面敌人的军旗包着那些染血的铜甲,商人克丁已经挂起了彩旗当街做起了回收废铜和俘虏的生意。

负责管理堆放羊皮纸帐篷的是孔秀和阿图卡亚,阿图卡亚钻出帐篷从庞培手中接过那些羊皮纸,同时让手边的士兵给了庞培二十枚钨金钱作为报酬。二十枚钨金钱可以在集市上买下很多东西,城外还有海量的战利品散落在黄沙之中,楼兰王城之中的西域联军无比亢奋,但是陆记却时刻保持着冷静。敌人已经在孔雀海扎下营地,他们足足有十万之众,这个数量是陆记始料未及的,匈奴在北,身毒远征军在南,一旦南北夹击楼兰王城危矣。

浮舟固然打出了不俗的战绩,但是敌人实在太多了,如今孔雀海成为了他们的桥头堡,要耗死这十万大军谈何容易,更不用说在短时间内吃掉他们。

“雷暴”降临在了若羌城,浮舟之上的弩矢和炸弹即将告罄,这样的攻击的确可以暂时压退敌人,但是敌人可以分散开来躲入山中规避浮舟的箭雨,等到攻击停止后他们又会重新占领残垣断壁坚守。这群士兵训练有素,他们的确奈何不了浮舟,但是浮舟同样奈何不了化整为零的他们,百乘将领把物资分散在山中隐藏起来,如果陆记无法调动足够的兵力一口气吃下他们,这就是一场比拼意志的持久战。

孔雀海沿岸驻扎百乘帝国十余万精兵,西域联军的规模只有三万,吐鲁番屯驻着十万匈奴大军。天知道西域会翻起何种变故,陆记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局之中,嘉峪关加上酒泉驻军,昭国可以随时出关的军队也只有十万之众。要想再调度援军就有危险了,毕竟嘉峪关之后就是关中,那是陆记死对头陆欢的场子。

“大单于,我们现在正是动手的时候。”

冒顿带着一千亲兵出楼兰王城两天了,他们一路追赶在沙海之中抓获了卡姆勒。现在主动权来到冒顿手中,如今局势对匈奴有利,不是一般的有利,而是一口气就能以十万之众灭掉楼兰!昭国的浮舟需要补给,嘉峪关的精兵出动需要时间,这个窗口期就在冒顿眼前。

“大单于!灭到楼兰!截断丝路!”

亲信小声的对冒顿说着,四周只有风声,天空中有秃鹫为他们指明归途,楼兰王城远在天边。若是冒顿有意北去,谁也拦不住他。

“之后呢?”

“之后回草原……”

“回草原之后呢?”

“……”

冒顿的亲信没了声音,卡姆勒走了一路此刻他已经眼冒金星,双膝一软瘫坐在滚烫的黄沙之上。

“回草原之后呢?说啊!”

风停了蒸腾的热气从黄沙之中升起,楼兰王城如同座入火中一般,它的轮廓随着热气扭曲变形。

“昭国元帅死了,昭国皇帝会放过我们吗?昭国能造这五艘浮舟,他们就还能造更多!我们占了丝路,这里就会变成一条死路。没有商品、没有商人、更没有集市,一切和我们来之前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抢一票就走,河套能抢就抢河套,北平能抢就抢北平,如今昭国抢不动了就来抢丝路,以后丝路抢不动的时候呢?我们又能去抢谁!”

“……”

“说话呀!我们还能去抢谁!我们的草原能搬走吗?祁连山能搬的走吗?百乘帝国虽然有十万之众不过是强弩之末,等羌人掐断他们的后路,他们必败无疑!”

跟随冒顿的一千骑匈奴骑兵齐齐低下了头,冒顿思虑片刻最后拿定了主意,他把亲兵的水袋和干粮汇集起来,只选定了十名金刀跟随。

“你们听好了,把这百乘将领带回去交给大帅!你们告诉大帅,我冒顿北上调援兵去了,三天之后匈奴十万援军便到!我冒顿绝不背誓!匈奴王立誓绝不侵扰若羌,孔雀海女王的敌人就是我冒顿的敌人!此誓苍天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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