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路弥漫着的难闻的臭气，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只要有相似的气息，就能顺着记忆的链条渐次回叙。
海蒂捂住口鼻，一边凝视艾芙琳微驼的后背，一边扎实有力地向深处行进。
“你的手臂不要紧？”
“暂时。”艾芙琳的声音飘忽忽，很像打电话时的语气，“但靠近核心，它们就可能出来。”
“谁？”
“虫子一类的...小东西。”
海蒂感觉自己像航标灯底下的沉砣一样又暗又笨，寻索着问：“你说你来过这里一次，遭受了奥莉维亚的攻击？”
“就是在我的手臂里...植入一些...小东西。”
“听你这样讲，我更不想与奥莉维亚为敌。”
艰难行进二、三十分钟，海蒂借助墙壁表面散发的绿色荧光粉末，看向前方倚靠墙壁的厚重阴影。一道轮廓分明的长方形剪影，凝眸细看，赫然是上一次遇见的调查员，此刻的他恰似一座雕像，从地面的基座向上逐渐收束，直至与无穷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
“就快要到了。”艾芙琳说，“但是没听见动静，这点很奇怪。”
“蟑螂的动静？”
“那些...调查员们的哀鸣...”
“没有遇见奥莉维亚。”
“他们的目的是休眠核心，必然会和奥莉维亚相遇。如果没有，为什么不对我们发起攻击？”
海蒂遥想自己对黑境现象的分析，一边在昏暗通路中摸索着前进，一边低声回应：“你提到过蟑螂是奥莉维亚控制，结合我上一次进入黑境时的经历，她极有可能一直在暗处监视我们。”
“因为你。”
“真聪明。”
艾芙琳轻飘飘地哼了一声，在深邃且密闭的通路中犹如惊雷，回音悠长而沉闷，“简单的推理...我曾提过奥莉维亚保留着某种程度的人性，这一次她没有立即对我们发动攻击，很可能是因为你与赛琳娜一起逃离过这里。”
“认为我是赛琳娜的朋友？”
“只有这种可能性。”
海蒂不假思索地询问：“你在和我相遇以前，就知道了奥莉维亚保留人性？”
“只是想把黑境里的怪物抓出来，未曾料想...她比一般的怪物更厉害。”
“然后在和我谈话以后，确定了奥莉维亚的研究价值。”
“你们两个，都有很大的研究价值。”艾芙琳把目光转向海蒂，言语中流露出浓厚的探究欲，“你，遭遇了黑境侵蚀，却似乎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痛苦；而奥莉维亚，则是经历着头痛和耳边无尽的低语，仍能保持人性。”
“我不会成为试验品。”
“所以来抓奥莉维亚。”
海蒂默然无语地向前行走，与上一次踩踏地面的滑腻触感截然不同，此刻的地面略显凹凸、粗粝不平。
借助墙壁的微弱荧光，她能隐约辨识由风化和磨损形成的纹理，像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艺术痕迹；然而黑境拥有人为改变的可能，眼前的景象只是奥莉维亚的魔法，对内部环境的微妙变化。
随着深入通路，空间的宽度逐渐收缩，直至仅能容许海蒂放入一只脚。
前行之际，她不得不侧身紧贴墙壁，以近乎挤迫的姿势缓缓移动。而墙壁表面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孔洞，犹如蜂巢一般让人头皮发麻，每一次经过这些孔洞，海蒂都不禁想象有蟑螂从孔隙中钻出。
海蒂吸了吸鼻涕，目光跟随走在前面的艾芙琳，她活像一条穿着衣服的蜥蜴，一步一挪地艰难行进。
“感受到了吗？”艾芙琳突然发问。
“墙壁动了。”
黑暗中骤然响起某种声音，仿佛有人将一块巨大的鲜肉举过头顶再狠狠摔向平地，在黑暗中显得扁平而似带着潮气，并且蕴含着不由分说的强烈恶意。随后便是一瞬间的沉默，如同钢琴的音阶有意停留一拍间隙。分外令人厌恶的寂静的间隙。海蒂紧贴墙壁，等待意料之外的事情临近。
艾芙琳朝着无垠的黑暗抬起手臂，节骨分明的五根手指像是受到丝线的牵引，不自然地微微翘起，透出一股无形的压迫力。
不多时，数以千计的肥硕蟑螂，在黑暗中犹如奔腾的洪水，裹挟着污秽的恶臭，密密麻麻地向贴着墙壁的两人扑去。
“听吾之言，邪秽退散，黑暗之中，力量涌现；诸虫之步，难近身攀，魔法显威，一切归安。”
低沉的咒语脱口而出，环绕在艾芙琳手臂的魔法陡然爆发，化作一道不断扩大的黑色屏障，将逼近的蟑螂群尽数推了回去。
“没想到你是老派魔法使。”海蒂看着屏障喃喃自语，“在过去的岁月里，人们深信：唯有通过诵念咒语的方式，唤醒空气中流淌的魔力。然而，在科技飞速发展、魔法体系完善的现代，已经鲜有人依赖咒语——魔力的本质在于与另一种能量的互动，无论是情绪波动、精神力量，还是空气中自然形成的魔力。”
“很意外？”
“是有点意外，你控制身体时都没有念咒语。”
“我只在正式场合念诵咒语，这会让我莫名的安心。”
海蒂与艾芙琳对视，只见她的脸被绿色荧光柔和地笼罩——原本拧到一起的双眉此刻稍许舒展开来，痛苦似乎正逐渐褪去；但在奇异的光线映衬下，她的眼神越发冷漠疏离，仿佛覆盖了一层薄冰。
“我的一部分情绪消失了。”艾芙琳简短地说，“什么都感觉不到。”
“释放黑魔法的代价。”
“你本可以帮我——”
“别想了，圣职魔法会直接消耗精神力。”
艾芙琳继续向前走。
海蒂亦步亦趋地跟随她前行，想起似地问：“休眠核心会有什么后果？”
“重启。”
“包括奥莉维亚？”
“黑境和怪物之间存在精神层面的连接，重启的目的，是为了切断这种连接。一旦成功，随之而来的结果就是：怪物会忘记此前经历的一切事情。这样可以把黑境的危险程度降至最低。”
“你上一次进来，就是想重启？”
“在搞清楚奥莉维亚的人性与记忆之间的关系以前，我不会重启。”
“黑境出现过那么多怪物，只有她保留人性。”
“精神力...呵呵，梅尔维纳，你变成怪物恐怕也会保留人性。”
海蒂不舒服地皱眉，一边倾听蟑螂爬行屏障的声音，一边继续向前走。
“门...”艾芙琳停下脚步，再一次回望海蒂，“我的屏障抵到了门，里面就是黑境核心。”
“我只看见蟑螂。”
“需要你用魔法。”
海蒂无奈地叹了口气，深知魔法使的局限性——每位魔法使能驾驭的魔力总量有限，无法兼顾防御与攻击。
斯特拉特福德运用防御魔法抵挡袭击，这就意味着，唯有我能施展圣职魔法清除堆积的蟑螂群。
海蒂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蜷曲五指，聚精会神地紧握着凝聚于掌心的璀璨光球，随着力量的逐渐汇聚，她示意艾芙琳解除屏障。屏障消散的瞬间，手中的光球变成炽烈翻腾的白色火焰，如同烈日一般撕裂黑暗，将蜂拥而至的蟑螂群尽数焚化为灰烬。
门在此时展露于视野里。
“我还以为你只是普通系魔法厉害。”艾芙琳赞叹地说，“没想到，圣职魔法...”
“继续吧，马上就要面对奥莉维亚了。”
“你去吸引注意。”
“凭什么？”
“就凭——你进入黑境以后的情绪波动，和刚才消耗的精神力。”
海蒂感觉到一股侵入体内的力量，驱使着她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向门靠近。
“真有意思...你还没打消控制我身体的念头。”
“这是把奥莉维亚抓出来的必要之举。”
“如果她真在暗中观察我们，就一定分得清局势！”
“怪物和人合作，闻所未闻的事。”
海蒂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转身面向艾芙琳，“还好，我一开始就没完全信任你。”
“怎么可能...你明明被我...”艾芙琳微张嘴唇，不自觉瞪大双眼，“黑魔法侵入体内没办法抵御...你为什么...能转身？”
“动态平衡。”
“可我抓住了你的情绪核心。”
“是的。”
“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达成平衡！”艾芙琳断言道，话语似乎触发了她的思考，“面对黑魔法的侵蚀还能维持动态平衡...你拥有和我一样的魔法！”
“黑魔法。”
“圣职魔法和黑魔法完全相悖...呵呵呵...魔女竟然会和人类诞下子嗣...这可能？”
海蒂默默抬起手臂，与其消耗精神力让自己陷入昏迷，她决定损失一部分情绪给艾芙琳一个教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