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达很幸运,她能上学,能上到初中。
她比起其他沙俄的姑娘,或者说跟这个世界其他亿万少女少女比起来,她在这个时代足够幸运,也足够幸福。
她的父亲是个商人,从格鲁吉亚的小镇波尔波特出发,到第比利斯、到莫斯科、到基辅,再到华沙、布拉格、柏林和维也纳,最后在察里津遇到了一个也是来自波尔波特姑娘,也就是丽达的母亲。
两人相爱相识,之后也就在察里津定居了。
父亲经常跑生意,时常人在国外。
但,丽达则是一直生活在察里津。
她在察里津的一所高中里读书。
或许是因为读过书的缘故,或许是因为父亲时常讨论的被兵痞子纠缠的趣事与烦恼,丽达对军人这类人几乎没有什么好感。
高中时候的丽达有两个厌恶的东西。
一个是军人,另一个是狗。
童年被街头野狗追逐的经历给她留下了很大的精神创伤。
谁能想到,这两件厌恶的事情竟然在一同发生了。
那是在战前,边防军人和一群九年级学生的联欢会。
丽达和同学们坐在观众席里看边防军人表演如何训练军犬。
丽达很不情愿,灰色的士兵、龇牙咧嘴的军犬,尤其是坐在第一排。
她想用翻阅书籍来逃避,却被同行的朋友制止了。
“难得的机会,看啥书啊……看那个士兵,好帅啊。”
“……”
无语着,丽达无聊地看着前头。
就在这时,一只军犬在一个上尉军官的命令下高高跃起,突然扑了过来。
距离最近的丽达禁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惊慌失措地跳起,靠到了同学的怀里。
年轻的上尉勒住军犬,朝观众席上的丽达看去,腼腆地一笑。
见军犬已经驯服地卧在上尉的身边,丽达不好意思地把自己藏到同学的身后。
透过同学发丝的间隙,她看了对方年轻脸庞上的一抹腼腆与一抹阳光。
当天晚上,九年级的学生们簇拥着边防军人走进了俱乐部。
舞会是联欢的必然节目,没有哪个斯拉夫人会不喜欢歌舞,几乎每个人都在期待这一时刻。
俱乐部里灯光辉煌,随着轻快的华尔兹舞曲,人们翩翩起舞。
丽达不会跳舞,她就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
在她无意回头时,看见那个年轻的上尉也同样坐在长椅上。
丽达偷眼去看上尉,他似乎也不会跳舞,红着脸一次又一次谢绝了来邀他跳舞的姑娘。
忠实的军犬一直尾随着他,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
‘那个上尉也不是那么的丑陋……他没准是个好人……’
天真可爱的丽达这样想着,突然,上尉也转过头。
他看见了丽达,冲她笑了笑。
腼腆而阳光的笑容让丽达脸红了,比起军人,对方更像是一个稍大些的男孩,她赶紧端端正正地坐好,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又有姑娘来邀上尉共舞,在上尉向姑娘们推辞的当口,军犬耐不住寂寞,悄悄地溜向丽达。
健壮的军犬慢慢走来,它毛发蹭到了丽达的小腿,这把她吓了一跳。
丽达拼命把身子往后缩着。
她不想发出尖叫,那样太丢人了。
不过,这军犬却似乎对丽达情有独钟。
它摇尾摆头表示着友谊,翘起脑袋,黑乎乎的眼眸兴奋地望着丽达,而这反而让丽达更加害怕。
好在上尉及时发现了军犬的行为。
他只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军犬就立刻停止了向丽达谄媚,乖乖地回到上尉身边。
上尉歉意地走过来,说:
"它叫萨沙,非常喜欢您……那个您试着摸摸它的头。"
“……”
即使萨沙的表现并不恐怖,但丽达还是有些犹豫。
“别害怕,我敢保证,它很乖的……除了沙皇和俄罗斯的敌人,它谁都不会咬。”
“……”
想了想,丽达还是试着伸出手,又吓得缩了回去。
然而在上尉再三的鼓励下,她终于触到军犬毛茸茸的脑袋。
萨沙温顺地把头贴在丽达的手掌上,圆圆的眼睛里流露出纯真的喜悦。
"我叫奥夏宁。"
"丽达。"
自我介绍完,两个人又沉默了。
和丽达一样,少尉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交谈。
他犹豫半天,似乎鼓足了劲儿,像个腼腆的小男孩那样,小声说:
"我请你跳舞。"
丽达愣住,旋即马上点了点头。
当少尉笨拙地揽着丽达的腰站在舞池里,两个人才发现原来彼此都不会跳舞。
他们学着别人的样子走来走去,却怎么也搞不懂彼此的脚该怎么保持一致。
他们笨手笨脚地在舞池里转悠,招来了人们嘻笑的目光。
丽达沉不住气了:
"我不会跳舞。"
"我也是第一次。"
"他们在看。"
"那你也看他们。"
奥夏宁上尉终于一脚踩住了丽达,疼得她直皱眉头。
上尉不知所措地停住步伐,突然对丽达说:
"我们逃跑吧?"
他们挤进人群,匆匆离去,忠实的萨沙紧紧跟随在后面,似乎对这个主意非常赞赏。
那天丽达耍了个小心眼。
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因为心里那份莫名的感觉。
当奥夏宁少尉站在路口,问她:
"送你回家,应该走哪条路?"
丽达示意了一条不太宽的马路。
其实那条路更远一些。
他们沉默地沿着马路起劲地走,只有萨沙活蹦乱跳地跑前跑后。
渐渐地,马路越来越窄,路灯也稀疏了。
"送你回家的决定太英明了,路又远行人又少。"
上尉在找茬说话。
丽达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
"我可以抽烟吗?"
上尉问。
丽达点点头。
丽达指的那条路几乎让他们多绕了一倍的冤枉路。
不过路再怎么远还是有到头的时候。到了家门口,丽达没有立刻回家。
她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上尉。
"我再抽一根烟?"
丽达红着脸点点头。
上尉点上一根烟,腼腆地问:
"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丽达又点点头。
"那好,我走了。"
上尉快活地丢掉烟蒂,转过身去,迈着军人的步伐大步向前走去,再没有回头。
……
“之后,我们经过一番折腾,终于办了手续,再接着就是有了孩子,战争也爆发了,他所在的边防哨所在德国人的第一波攻势里就失联了,失联了,也没有任何补助,在战争期间养活一个孩子可不容易,索性跟着母亲一起回到了老家波尔波特。”
“哦……所以,你参军是为了寻找失踪的丈夫吗?”
“算是一个理由吧,但主要还是为了钱。”
“哦,那你父亲呢?他不是个商人吗?”
“……”
对话突然陷入了冰点,柳明娜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
“抱歉……”
“没事的……”
丽达只是这样淡淡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