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忻碰了碰肖尧，用眼神示意他别“真情流露”，而且指了指角落的桌子，定下了落座的位置，应是不想他和沾着鬼泪的司机坐得太近。
“你们怎么下来了？”肖妈正执着汤勺，往碗里盛着扁肉，听见声音，便转过头来，一脸疑虑地打量着两人。
温忻站在肖尧身后，轻轻唤了声：“阿姨。”肖尧见气氛不对，忙笑道：“妈还说呢，我是闻到香味才醒的、”
这话的漏洞有些明显，关着门睡觉，在四楼房间闻到一楼厨房的香味……还好温忻马上救场：“不好意思阿姨，其实是我饿了，让他陪我下来蹭宵夜。”
“哦。”肖妈对温忻的回答也不太满意，继续疑忌地打量了她一番（应该是看她身上有没有渡魂之后的痕迹或阴气，怕被肖尧看到、甚至是沾染给他，当然，事实是——为时已晚）。
肖尧打破尴尬，去肖妈身边帮忙，并转移注意力道：“妈，爸在柜台前睡着了，你等下吃完就去替他一会吧，你要是也累了，我和温忻、”
“不用，不是你当班的时候。”肖妈直接拒绝，用托盘端着两个碗出了厨房，而后又拿来一枚钥匙，放在那位过路司机的桌边，只字未说便走了，看来司机是他们这的常客。
还不等肖尧开口说抱歉，温忻已摇头让他别在意，他遂用行动表心意，到碗柜里拿了碗碟，装了扁肉和几样小菜，放到她刚才指定的桌子上。然而，温忻却走到那司机的身后，细看他背上的水渍，并且伸出纤白的素手，像电视剧中运内功疗伤般，隔着几厘米的距离，手掌轻轻转圈。
“你先吃吧，吃完还有事呢。”温忻轻启菱唇，向肖尧无声说道。
肖尧虽然疑惑，但还是听话地点头，乖乖坐回位子上，“享受”宵夜了。
一小会儿后，司机背上的水渍渐渐晕干，而温忻的掌心则凝结出几颗浅蓝色的冰凌，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支装永生花的小玻璃管，将那几颗鬼泪冰凌装了进去。从阴寒之气中缓过来的司机，觉察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
“还要辣椒酱吗？”温忻面不改色，佯装是来他桌上拿调料的样子。
“哦、我再加点。”司机拿起辣椒酱中的小勺，加了半勺，示意温忻可以拿走。
温忻坐回肖尧对面，在自己那碗扁肉中足足加了三勺辣椒酱，肖尧看得傻眼：“你吃这么辣？”
“嗯。”温忻轻应了一声，执起汤匙搅动着，碗中色香味俱全的扁肉变成了一碗“红汤”，但她始终没有喝。
直等那司机吃完了，拿着钥匙上楼去客房，她才放下汤匙，端着碗走到窗边。为了通风，那扇窗户一直开着纱窗，夜风习习，溢着辣味的香气飘散了出去，在肖尧疑惑的目光中，窗外曳出了一抹红影。
辣椒成精了？肖尧要被自己的念头惊笑到，但随着红影愈加深浓，泣泪幽幽中，几乎凝成了诡异的黑血，他不由慌张起来。温忻回到他身边，微凉的手再次放上他的肩，给了他温柔坚忍的力量。他静下心来，继续看着眼前的“鬼片”。
披头散发的女鬼，破烂不堪的红裙，伤痕累累的手臂僵硬而颤抖着，终于缓缓伸到了窗边，企图端起那载着旧梦与乡愁的碗。可惜、沦落阴间的孤魂野魅，已再也无法拥有人间温暖的烟火气。
袅袅的热气被夜风吹散，徒剩一碗红汤与一抹红影静候窗边，许久，落下一颗红泪来——
“你们还没吃完吗？”肖妈在店里问道。
“哦、吃完了。”温忻连忙应声：“肖尧，你把叔叔阿姨的碗拿进来，我们洗一洗。”
肖尧会意，起身走了出去，肖妈虽然有些疑心，但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皱眉看着肖尧，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肖爸这时已经转醒，也盯着肖尧看了看，甚至瞥见他袖口上一点零星的灰烬，深呼了口气，终忍着没发话，引得肖尧心里一阵歉疚。
肖尧回到厨房，温忻正将那颗红泪收进玻璃管，而后又把那碗红汤分了两碗，重新加了锅里的热汤，无声张口：“你要吃吗？”
“嗯？”肖尧颇为诧异。
“那女子不是鬼，是魅，阴气尚浅的魅，要想渡她，就得沾上她的气息，去知道她的故事。”温忻神色平静，对肖尧并没有一丝强求甚至期待，端起碗来吃着其中一份。虽然兑了半碗汤，但那碗扁肉依旧辣得够呛，她吃得嘴唇都红了，倒是添了新娘该有的艳丽之色。
任务当前，心底的歉疚之情被压了下去，肖尧正欲拿起碗，又对温忻平静的模样有些负气，不由想试探她一下。但他的定力和温忻比显然不堪一击，温忻见他没有奉陪的意思，神情不仅不失落，反而还轻松了几分，伸手去端另一只碗，自然被肖尧握住了手腕。
“我想陪你去。”肖尧看着她的眼睛，有些示弱道：“你就不鼓励一下吗？”
“记得郑渊洁说过这么句话‘只能强求自己，不能强求别人’、”
“我是别人吗？”
“较真的话，除了自己，其余人、也都只能用上‘别’字了。因为在这世间，我们只能作自己的主，不能作他人的主，即便是父母、夫妻、知己……彼此的心灵与魂魄也应该是自由的。相伴是为了快乐和幸福，不是为了依赖和捆绑。”温忻轻吸了口气，将她那被辣红的菱唇在肖尧的脸上微微一碰，双颊泛起了红晕：“我虽是个冷淡的人，但我给你自由，不是因为冷淡，而是因为尊重。”
她话已至此，还送上(香)吻一枚，虽说只如蜻蜓点水般轻浅，可也算难得的表白了，肖尧哪还会计较，即刻端起另一只碗表决心：“我‘后’干为敬！”
“我们快些上楼吧。”
“好。对了、那个司机在客房里，女魅半夜会加害他吗？”肖尧问道。
“不会，女魅和他没什么关系。”温忻摇摇头：“是因为一点小因缘，寄居在他的车上。至于其它的爱怨悲情，等会我们就会知道了。”
两人回到四楼的房间，温忻没有多耽搁，从渡魂专用的行李箱里拿出一根系着符咒和小铃铛的红绳，分别缠在自己的右手和肖尧的左手手腕上。
“你刚才不是还说不捆绑吗？”肖尧打趣道。
“没办法，怕山林里鬼魅多。”温忻耸耸肩，玩笑着接话：“你个没经验的小白，要是被诱走了，我还得去找，有损渡魂师的颜面。”
“对我就不能多点信心啊，我定力很强的好么。”肖尧假意埋怨。
“有信心啊，没有的话就不会带上你了。”温忻眨眨眼睛：“你定力强么？两个月就被我套到手了。对人尚且如此，对千(娇)百(媚)的鬼魅恐怕得……一眼终生。”
温忻忍着笑说完，也不等肖尧表示抗议，已将他推到床上坐下：“睡吧，说这些玩话是因为、等会的景象只怕会很糟糕，你要注意调心。”
“……那个女人、是不是死在了荒郊野外？”肖尧猜测道。
“嗯。”温忻看着玻璃管里的那颗红泪，叹了口气：“而且估计是凶案。但因为思乡的悲情超过了仇恨之心，所以才化为一缕魅，寄居在会经过她家乡的货车上，徜徉零星的温情。”
言罢，温忻关了灯，在床上躺下，相缠的红绳在床中间隔着距离，肖尧一时间也形容不出自己纠结的心绪，而且困意渐浓，遂咕哝了一句：“隔这么空，你也不怕多一个人。”
“就算挨在一起，也会多在你的另一边啊。等真到了那时候，我再急吧。”温忻话虽如此，但还是伸过柔荑，握住了肖尧的手：“睡吧。”
*
倏地，一阵寒意直袭背脊，肖尧在森冷的荒山中醒来，他牵了牵手腕上的红绳，温忻才缓缓“现形”。
“你入睡好快，真是爱岗敬业、一腔热情。”温忻微笑着夸奖，但望向远处的眼神却悄然变黯，哀伤与悲悯漫延。
肖尧握了她的手，侧头望去，只见红衣女魅孤零零地伫立在山巅，远望家乡——
他还不及感慨，忽然听见一阵呜呜的车声，在半夜的山间听起来，像极了呜咽。红衣女魅却为之一振，着急忙慌地寻声飘去，因为阴气尚浅，她飘得十分费劲，模样很快变得狰狞可怖起来，红衣破败、长发卷曲，脸上身上的伤口纷纷再现，成了一具腐烂的尸体。
不过，她终于赶上了那辆货车，“幸福”地摔进了车厢里，因为车厢堆放的货物中，飘着家乡的气息。
“我好冷、好饿……”蓦地，阴寒啜泣之声竟响在耳边，肖尧吓了一跳，那女魅正趴在他的背上。
“哦、是我喜欢的味道……”女魅于哀泣中，勾起了一丝温暖的记忆，从肖尧的身后旋到了他面前，贴着他的脸，就要“吻”上来。
肖尧惊愕得摔倒在地，别说她是女魅，就是寻常女子他也应对不了，何况身为渡魂师的新婚妻子还在身边呢。是呀，温忻在身边，她居然静默旁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