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发什么呆？马上就是宣誓仪式了。”
亚莱特的低声提醒令欧梅卡尔如梦初醒，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走神。
装饰精美、气氛庄重的大礼堂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她和亚莱特身上。方才父王已经将她的手交给了亚莱特。此刻她挽着他的手臂正站在神坛前，奇怪，直至今日她脑海里一直浮现的依然是那个少年，幻想如果他站在亚莱特的位置，想必是一脸害羞的憨厚傻样吧？
——哈，傻子，妄想什么呢。
帕尼大主教手持圣典严肃的注视着二人并轻声咳嗽，眼神勉强压抑着些许被轻慢的不悦。
仔细看去，他的手背上还残留着火烧的痕迹。回忆起成人礼时的混乱，欧梅卡尔心生歉意的同时更多的是忍俊不禁，毕竟当时她是受害的始作俑者。
“不会想逃走吧？”亚莱特保持着微笑的口型暗戳戳的提点她。“现时现地可不是好选择。”
“当然不。”欧梅卡尔也不避讳，以优雅的微笑朗声回答他，“我们开始吧。”
帕尼主教略带紧张的瞥了她一眼，这没头没脑的回应让他联想到当初王子公主成人式时的糟糕经历。清清嗓子，他拖长音开始主持仪式：“以冈亚索诸神为见证，亚莱特·波鲁曼，您愿意娶面前这位女子——欧梅卡尔·维罗卡为妻，按照珐利鲁圣典的训诫与她一起生活，共享一切财富和收获，无论她疾病还是健康、富裕还是贫穷，都能始终如一吗？”
“我愿意。”
“那么，欧梅卡尔·维罗卡公主，”主教的视线移了过来，“您愿意嫁给面前这位男子——亚莱特·波鲁曼，按照珐利鲁圣典的训诫与他一起生活，共享一切财富和收获，无论他疾病还是健康、富裕还是贫穷，都能始终如一吗？”
“我……”一瞬间，欧梅卡尔犹豫了，她想说愿意，可声带似乎凝滞了。
然而下一秒，亚莱特的动作却掩盖了她的犹豫。他松开她的手，警惕的转过身，死死看着教堂大门的方向。
“怎么了？”欧梅卡尔问。
“是龙吟。”亚莱特严肃的脸上带着罕见的惊慌，“还记得之前莱纳的旅店吗？”
“波鲁曼大人，什么意思？”主教气急败坏的责问，“在诸神面前打断神圣的仪式，您的婚礼将不被承认也不被祝福……”
亚莱特无暇理会他的嚷嚷，向曼巴特王大声道：“陛下，请立即下令避难，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波鲁曼卿，陛下不可能轻率下令，请解释清楚，毕竟今天的仪式非常重要。”一旁的康托拉公爵满脸严肃的阻止他，“对您也一样。”
话音刚落，礼堂外忽然传来士兵的惨叫、重物的撞击、剧烈的爆炸以及怪物般的嘶吼。随即，大门被炸成无数碎片。最靠近大门的人们吓得四处逃散，有黑色的物体冲破烟幕，重重落在教堂中央，竟然是一个畸形的“男人”。他体形庞大，即使双手着地脊背弯曲依然有两个男人那么高，身上的服装被畸形的坚实肌肉和水晶簇撑得破破烂烂，红色的双眼俨然搜索着猎物的野兽。回过神来的士兵们一拥而上，重重兵器直指包围圈中的怪物。
“是龙鳞症……”欧梅卡尔浑身颤抖的往后退，莱纳工厂的可怕噩梦瞬时在她脑海中复苏。察觉到她的恐惧，亚莱特拔出剑挡在她前面，大声道：“快和陛下从教堂后门走。这家伙和之前我们遇到的不是一个等级！”
“怎么回事？？”曼巴特王脸色苍白的望着不远处的怪物，“它从哪里来的？？”
康特拉厉声喝道：“侍卫队，还等什么？？快消灭它！！”
“恐怕那家伙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角色。”亚莱特咬牙道。
果然，怪物的爪子如同利器般四下挥舞，划过一道道霹雳般的光泽，最前端的几个士兵霎时在惨叫中血溅当场。其余士兵愣了愣，迅速冲上前补位。
亚莱特推了一把发愣的欧梅卡尔，让她往神坛后面撤离，自己往前冲去。龙吟仍在奏鸣，并且比以往更强烈也更凶恶，那富有感染力的可怕声音甚至可以影响他的心神，他用力捂住额头。
现场一片混乱，又有一批士兵死在怪物爪下。但它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普通士兵身上。眼见国王等人向后殿逃走，怪物突然直起身，朝向半空张开大口狠狠吸气。一瞬间仿佛所有空气都被它吸收殆尽，而它的身体也越发膨胀，比刚才又大了数倍，几乎触到教堂天花板，如同意欲吞食天地的魔兽。下一刻，一个深红至黑的光球聚集在它面前，向着神坛的方向飞快的撞去。
整座教堂在振聋发聩的爆炸声中战栗不已，地板上赫然裂开了无数缝隙，上方的天花板露了半边窟窿，神坛后的墙壁、立柱、楼台全部坍塌下来，也将通往后殿的出口彻底封住。
“欧梅卡尔——！！”亚莱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拨开烟尘抢到废墟前，漫无目的挖着碎石。“你在哪儿，欧梅卡尔？？”
“我、我没事，只是脚被压住了……”
熟悉的声音令亚莱特如获大赦，他很快找到了瘫坐一旁的欧梅卡尔，连忙搬开压在她腿上的半根立柱。
“幸亏火之原石的结界救了我。”欧梅卡尔勉强笑笑，“骨头可能断了，这下得拖累你……”
她还没说完，亚莱特突然紧紧抱住她。“什么拖累，你是我妻子啊！”
这个词让欧梅卡尔全身一震。
不远处的惨叫依然此起彼伏，怪物的声音离他们逐渐靠近，并且数量不止一只。看来龙鳞症怪物已经超越某种界限，不再是凭着本能四处咬人的疯狂病人。移魂咒将火龙力量运用得日趋完美，此时此地，能与之对抗的恐怕只有他这个龙族混血。亚莱特掏出从不离身的怀表放在欧梅卡尔手中：“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替我收好。如果我掌握不了局势，尽快逃走。”
“什么意思？”
亚莱特没有回答，一边走向怪物，一边念起冗长的咒语，一重又一重魔法枷锁从他身上脱落，宛如融化在空气中的魔法阵，
——你是邪龙的后代，代价自然是逐渐失去理性的命运。
萨菲亚略带嘲弄的话语犹在耳畔。亚莱特暗自冷笑，那就试试看吧。
巨大的爆炸令整座王城为之震动，仿佛地震余波久久不能停息。
利欧在地下宝库中勉强站稳身体，宝库中好多柜子、箱体都被方才的冲击震得东倒西歪，其中的金块、珠宝、珍贵器物叮叮当当的滚落满地。他惊异的发现，震动源头竟然是教堂所在的方向。
似乎还有其他势力渗透入王宫，可能和自己一样看准了欧梅卡尔婚礼的时机。引起如此规模的爆炸，对方的目的看来是对某些重要人物下手吧？
倘若如此，作为赛纳德家的立场，真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王宫的重要兵力被牵引过去，自己将有足够时间寻找火之原石并顺利撤退，简直是天降时运。
可是，爆炸规模如此巨大，恐怕教堂那里伤亡惨重，如果对方的行动牵涉到欧梅卡尔……？如果她被卷入其中……？如果她受伤甚至……？
这一联想令利欧坐立难安。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气定神闲的站在这里继续寻找火之原石。只要是和欧梅卡尔安危有关，他都无法置之不理，哪怕摆在天平另一端的是他视为生命的“使命”二字。
该死，原来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软弱！
利欧低吼一声，拳头重重砸在墙上，随即向地牢出口拼命跑去。除了确认欧梅卡尔是否平安，别无他想。即使他们拢共没见过几次面，即使他们的家族彼此对立，即使她的哥哥害死了义父，即使今天是她的婚礼……但是，只要她能活着……！
语言很苍白，无法形容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是什么。也许，只有在再见到欧梅卡尔的时候才能明白。
蜷缩在角落的欧梅卡尔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混战。
亚莱特化作了一头褐色的龙，与七八头龙鳞症怪物拼命战斗，——彼此撕咬，彼此嘶吼，完全是兽类之间最原始的战斗。教堂只剩残垣断壁，父王和康托拉王叔大概从后殿逃走了，眼前剩下的没有活人。骨折的脚已经痛到麻木，除了观摩战斗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亚莱特败北，她必死无疑。亚莱特大概也是明了这一点，所以才化为龙型吧？并且为了不将她卷入战斗，放弃使用威力巨大的真正的龙吐息，以致全身上下伤痕累累。
欧梅卡尔在心中默默的感谢并向他道歉，但仅此而已。她荒谬的发现，此时此刻自己想见到的还是那个黑发蓝瞳的少年，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
——如果利欧看到我的新娘妆，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站在我身边的是利欧，他会以怎样的表情向神宣誓？
——如果利欧在这里，他会怎么战斗？会带着我彻底逃出这片噩梦的土地吗？
这些难以克制的想法冲击着她的神经，让她难以思考。即使他们拢共没见过几次，即使曾被他拒绝而意冷心灰，即使自己已决定成为亚莱特的妻子……
这种煎熬的心情是什么，也许只有在再见到利欧的时候才能明白……
媲美龙吐息的力量降落在四周，残缺不全的天花板难以承受一而再再而三的蹂躏，终于散落一地。混乱之中，欧梅卡尔被人轻轻抱起，跃向空中，又轻轻放下。她听到了对方熟悉的心跳和呼吸，感受到了对方滚烫的温度，也看到了对方犹如深海般的蓝眼睛。
“欧梅卡尔，没事吧？”
这是第几次了？他总是能在危急的时刻赶到她身边，不顾一切的救她。即使这只是他的仁心和善良，她也心满意足。
欧梅卡尔用尽剩余的力气死死的抱住利欧，片刻，对方终于也以滚烫的拥抱回应她。
那种心情是什么，只有在再见到对方的瞬间才能明白。即使在内心筑起固若金汤的要塞，立下最虔诚的誓言，恳求冈亚索诸神的见证，也会在见到对方的瞬间分崩离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