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复仇的绝响

作者:火野枫 更新时间:2024/3/31 21:30:01 字数:5211

先任国王的葬礼在龙鳞症怪物的阴影之下匆匆了结。阿克希亚王子的寝宫原址依然一片废墟。

那一晚人们只听到怪物肆虐的狂呼,甚至听不到任何求救声。事后,士兵们在废墟中发现了一些怪物遗落的晶体状残肢,以及少量带血的布片,于是宫内开始传言王子是被怪物们啃得骨头都不剩了。自然,也有人坚定的相信王子依然活着,只是远走他乡避祸去了。

新王即位仪式在几日后进行,从王宫到圣堂,一路庄严华贵。康托拉身披只有国王御用的银丝金底的丝绸及地长袍,背后饰有由无数颗碎钻镶嵌而成的金边玫瑰家徽,在两排教士的引导下,表情严肃的走向象征冈亚索诸神所在的月桂木神坛。红毯两旁的王家唱诗班、贵族朝臣们一同唱着悠扬的圣歌,仿佛传颂着诸神赐予新王的无上祝福。

身着红色法衣的帕尼大主教正在神坛上居高临下的等待新王到来。康托拉来到主教跟前,缓缓转过身面向众人,身后的圣堂壁画是一朵铺满整面墙壁的金边玫瑰,此时此刻他正处在玫瑰花蕊的位置,最接近至高无上的权利中央。

按照王室加冕的既定流程,在康托拉的虔诚无比的宣誓之后,主教依次将黑钻石肩带、蓝宝石权杖、黄金圣书安置在他的肩膀、右手和左手,并在他额头以圣油抹上冈亚索诸神的圣痕。最后,主教虔诚无比的捧起珐利鲁的王冠——以镶嵌着璀璨红宝石为主石、辅以一百七十六颗各色小宝石环绕四周的——象征国王统治权的黄金王冠。

“珐利鲁的象征——圣王之冠,开启未来之门的钥匙,通往诸神世界的天梯,现赐予珐利鲁的新王——康托拉·维罗卡,愿诸神保佑珐利鲁的光明和火焰……”

主教微暝着双目严肃而庄重,康托拉虔诚的表情下难掩狂喜的得意。就在主教要将王冠戴在康托拉的发冠之际,一道红光忽然射中圣王之冠,主教只觉得手上一沉,王冠翻落在地,发出重重的哐当声,也将地面砸出微微的凹陷,而王冠正中的红宝石滴溜溜滚去了地毯和墙面的缝隙中。

“珐利鲁王室的秘宝,原名泰伦斯之冠,是珐利鲁开国祖王泰伦斯·赛纳德之物,为避讳而易名为圣王之冠。前朝王室的奢侈物却沿用至今,叔父,您考虑过为什么吗?”

随着淡漠却又铿锵有力的语声,人们的视线惊讶的投向不知何时被打开的圣堂大门,一个不甚高大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竟然是失踪多日的阿克希亚王子。只见他一头被风略微吹乱的浅棕色短发,一身浅红色的利落戎装,右手拄着长枪,高傲的望着恼羞成怒的康托拉。

“你……还活着?那晚的混战,你竟然还能活下来??”康托拉恶狠狠的注视着本该死去的少年,眼中充满怨毒。

“我说过,身为阿克希亚的狼狈,仅一次而已。以后绝不会手下留情。”王子越过不知所措面面相觑的朝臣们,泰然自若的向着月桂木神坛走去,脚步沉稳而缓慢,炎热的斗气和冰冷的杀气,两种彼此矛盾的温度在他身上缠绕着、蒸腾着,随着他一路走过的阴影,仿佛在深蓝色地毯上留下一串绯红的灼烧痕迹。虽然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但那肃杀的气势已足以震慑两旁观众,无一人敢上前轻举妄动。

侍卫闻风而动的护在康托拉前面,绷紧了身体随时准备进攻。但王子只是缓缓伸出枪指向地面,将滚落一边的王冠挑起,一脸不屑的睥睨着其上原来镶嵌着红色宝石的黑色窟窿。

“镶嵌着火之原石的泰伦斯之冠,才是为冈亚索诸神所祝福的珐利鲁王的象征,这是真正的继位者与先王之间口耳相传的家训。您竟然毫不知情?”王子轻蔑的挥手,两道红光如箭射出,将康托拉手中的权杖、圣书震落在地。“说到底不过是个华而不实的赝品,有什么资格染指王的位置!”

“阿克希亚扰乱加冕仪式,忤逆先王旨意,视同谋反,你们还等什么!”康托拉恼怒的下令。

帕尼大主教慌慌张张的拉住他:“陛下,加冕仪式为诸神所注视,不可染血,否则会招致神怒……”

“走开!”康托拉猛的甩开主教,抽出长剑指着阿克希亚,“谋逆之人怎能姑息!杀了他!!”

侍卫们呼喝着挥刀上前,刀光剑影瞬时将王子团团围住。但他依然站在原地冷漠环视,甚至连手也没抬。一轮红光从他周身迸发出来,一闪而收,那些侍卫便在血花四溅中倒地不起。而阿克希亚背后的斗气竟然幻化成了火龙的身形,蜿蜒盘旋,张牙舞爪,紧紧缠绕着王子的身躯。龙首睁开一对金眼,兀自闪烁着危险的光,正映照着王子冰冷的微笑。

“别总是躲在人后,再不召唤那些怪物般的东西,你毫无胜算。——还等什么,‘大哥’?”

“混账,住口!!”在周遭朝臣的惊呼声中,康特拉大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咒牌,愤怒的念起没人能听懂的咒语。尖锐的长啸破空而起,以人类几乎听不到的高频声音召唤着古老龙兽的奴仆。须臾之后,不知何处响起沉闷的嘶吼,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随即,圣堂顶上描绘着冈亚索诸神的彩绘玻璃突然粉碎,宛如被恶魔摧毁的彩虹纷纷落下,同时跃下的还有数十头壮硕的龙鳞症怪物,每一头都有两个成年男人那么高,满身都是畸形的坚实肌肉和水晶簇,红色的眼睛无一例外盯着王子。在它们身后还有一排举着奇怪武器的黑衣士兵,刀刃闪耀着不祥的红色,犹如火龙的眼睛。人们发出惊恐的尖叫,狼狈不堪的四散而逃。

“我不知道你从火龙那里得到了什么力量,但这些怪物最垂涎的就是火龙的血肉。”康托拉阴沉的笑道,“上次那几头让你有机可逃,这次的可不一样!它们会盯着你,直到把你彻底撕碎!!——”

“原来如此,看来还是为赛纳德家族特别准备的怪物啊。”王子轻声笑道,“正好为‘那家伙’一并解决吧——”

恐怖的狂啸震动着圣堂,怪物们不断扑向王子。黑衣士兵的武器不断发射出可怕的爆烈魔法。他孑然一身,依然满不在乎的对抗着怪物们的袭击。火龙的影子围绕着他,为他构筑起牢不可破的结界。怪物们的利爪、兽齿乃至龙吐息的狂暴光弹,无穷无尽的攻击吞没了王子的细瘦身体。光与影交相轮舞,烟尘灰烬模糊了视线,宏伟壮美的大圣堂逐渐碎裂、崩塌,精美的壁画、逼真的神像、以及金银宝石的装饰品被掩埋、被摧毁,终剩下一堆堆难以辨认的瓦砾。怪物们将这个濒临毁灭的世界酣畅淋漓的破坏着,犹如一场载歌载舞的盛大狂欢。站在一旁的康特拉兴奋得浑身发抖,圣堂崩塌的程度,仿佛象征着敌人面对死亡的距离。

然而,王子仍然站在那里淡漠的笑着,毫发无损。随着一只怪物贴身跃至他正前方,他终于抬起了手。轻轻碰触怪物的额头,吟唱转瞬即逝,怪物如同被美杜莎石化般僵直在原地,犹如被夺去生机的雕像。再一秒,一簇簇红色花朵突然在它周身争相绽放,犹如为火龙献上的奥希亚,与沁人心扉的恐惧和危险毗邻,在无可比拟的绝美中孕育死亡。花朵吞没了它的五官、四肢、身躯,泛起水晶般剔透的坚硬光泽,也终将它化为红色水晶的一部分。随着清脆的玉响,无数红色碎片崩落一地,什么也没剩下。

王子微微喘息,左手抓着右手臂,从衣袖的破口处,隐隐约约竖起了一些晶体般的龙鳞簇。他转过身,对着康托拉露出轻蔑的嘲笑,缓缓走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康托拉毛骨悚然的后退,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杀、杀了他!快杀了他!!”他死死握着咒牌,慌乱的指挥着怪物继续进攻。

一头又一头怪物向着前仆后继的扑去,但它们的结局并没有不同之处。王子夺走了它们的力量,让奥希亚绽放,并将它们彻底化为水晶碎片。没人知道他究竟使用了何种咒语,只是他的阴沉笑容像极了火龙萨菲亚。然而随着力量的深入,他的身躯也不断长出红水晶的龙鳞,就像那些力量最终反馈给他。但他依然保持着清醒的意识,丝毫未曾动摇。喘息着、摇晃着、微笑着,他来到康托拉跟前,半边脸庞布满了龙鳞,眼睛变成了金色,另一边脸庞美丽如昔,甚至不沾半粒尘埃。“你输了,大哥。王位不属于你,珐利鲁也不属于你。”轻舒手臂,长枪将对方手中的咒牌刺得粉碎。

康托拉依然坐在地上,咒牌碎片打得他满脸生疼。除了恐惧,更多的是绝望——多年来的密谋、对移魂咒的锲而不舍、即使制造怪物也要获得力量的孤注一掷,眼下竟然都成了泡影。圣王之冠翻落在脚边,他离它是那么近,只差一根手指的距离。

他抬头仰望着居高临下的王子,半晌忽然道:“那一晚你根本无需逃走。今天才动手,只是为了在加冕大典上羞辱我……”

“没错。”王子笑道,“为了让你深陷绝望,品尝到其他人曾经经历的痛苦。我一直在等待,等待父王咽气,等待他安息,终于,我可以毫无顾忌的让你一败涂地!”

“我没有败给你,阿克希亚,我只是败给了火龙。如果当初能豁出一切奉献更多,火龙力量便是我的!”康托拉一字一顿恶狠狠的说,“但是,那股力量的反噬,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康托拉的诅咒没有说完,王子掷出长枪,穿透他的肩膀,将他牢牢钉在圣堂墙壁上——斑驳脱落的金边玫瑰的最中央。康托拉痛苦的呻吟着,浓稠的液体流落一地。

“我不会让你死得如此安逸,身为王侯却处心积虑的谋反,想看证据的话要多少有多少。”王子转过身,面向着惊恐无比的群臣大声道,“波鲁曼家的商路记录清楚记载着康托拉·维罗卡的恶行罪证。经营的矿山、棉花田、硫磺开采、乃至将火药结合秘术用于制造龙鳞怪物,大抵的运作我都明了。以及,为王室成员编造的各种谣言、诽谤、恶意中伤……”王子掏出一块冷色的金属片甩在康托拉面前,“这是龙鳞与移魂咒的咒术结晶,移植到人的心脏中,便能制造强大的怪物。没说错吧?”

康托拉还想说些什么,王子再也没有给他机会。身影微动,冰冷的金属片突然被刺入他的胸膛。王子吟诵着咒语,心如止水,却是冷酷异常。在红光照拂之下,一簇簇龙鳞在康托拉周身肆虐行走,随即变成坚硬的水晶;他的骨骼发出古怪的声音不断膨胀,硬生生将皮肉撑大撑高;他的眼睛变成红色,面孔变得狰狞,他的手臂无力垂下、伸长,超出了膝盖的位置。

终于,康托拉变成怪物。他嘶吼着拔下肩膀上的长枪一跃而下,如同一头硕大无比的猩猩。他的五官扭曲在一起,朝着王子露出无可比拟的愤怒和恶意。张开巨口,口腔深处凝结起耀眼苍白的光球,仿佛要竭尽全力的吐出龙吐息。

一道淡蓝色的光柱突然贯穿了整座圣堂,直直刺中康托拉的胸口。怪物发出尖锐的嘶吼,而蓝光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进入他体内左突右冲,仿佛要将他的身体彻底冲垮。王子不屑的皱眉,并不感激远方的支援。右手食指轻点对方心脏的位置,随着一声闷响,康托拉的身体化为闪耀的水晶分崩离析,与其他怪物一样,最终只剩下残缺不全的碎块。

“阿克希亚殿下……?”圣堂门口,希恩气喘吁吁的收起武器,身后是大队士兵,他看着转身朝向自己、半边脸庞布满龙鳞的王子,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您这是……”

“如各位所见,康托拉·维罗卡密谋夺位,酿成了龙鳞症的蔓延,也令龙鳞症怪物到处作恶,让人民苦不堪言。他既身死,这力量便归我所有,——连同王位一起。”王子歪斜着脑袋笑笑,俯身从瓦砾中捡起那顶肮脏不堪的圣王之冠戴在头上,“有谁不服吗?”

四周一片鸦雀无声,但士兵们早已面带惊愕的怒容,令他们愤怒的不仅是龙鳞症,更是维罗卡家族胡作非为的罪行。希恩握紧武器,几滴冷汗从额头滑下,王子承认了龙鳞症的起源,等于承认维罗卡王室是祸国殃民的罪人,不久之后民众的怒火注定成燎原之势,届时该如何收场……

片刻,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穿过士兵们的重重包围,径直跑到王子面前,竟然是王子妃。她依然穿着最爱的红色长裙,精致的妆容和饰品看起来雍容华贵,但全身上下炽烈的色彩却凸显出她的花容失色。“阿克希亚……?父亲……?”

猛的看到那一堆水晶碎块,薇薇安噗通跪倒在地。许久,她呆若木鸡的望着完全无意扶她起身的王子,似乎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父亲……是被感染了……?”

“我把他变成了怪物,杀了他。”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令薇薇安再也无法维持勉强的平静。她双手抱着头,将长发揉得一团乱,像是疯人院里发病的患者发出前所未有的女高音似的哭嚎,哭声中夹杂着语声,模糊而难以分辨。无论她表现得多么绝望,多么痛苦,多么歇斯底里,王子只是站立一旁冷眼旁观,没有同情,没有怜爱,冷漠得如同刻骨仇人。

终于,薇薇安哭够了,空洞的眼神渐渐被恶意填充。她摸到一把丢在地上的刀,猛的抄起来,毫不犹豫的向王子刺去。

不远处的希恩发出惊叫,刀却应声落地。薇薇安瑟瑟发抖的收回手,只觉得十指震得发麻。刚才一击耗尽了她平身最大的力气,却像刺在钢铁之上,无法进入对方身体半分。

王子仍然纹丝不动。刀刃划破了衣裳,从中露出的躯体竟然是剔透晶体的模样,鲜血一样红艳,钻石一样坚硬。

“你……你的身体……?”薇薇安吓得连连后退,后面的士兵们也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别费劲了,你们无法杀死我。”王子转过身,面对着金边玫瑰的壁画眯起眼睛,“如果还有多余力气,去照顾那些龙鳞症患者吧。再过不多久,珐利鲁真正的救世主就会降临。”

身后,薇薇安的哭泣、士兵们的议论、杂物搬运和清理声,此起彼伏不曾停歇。希恩远远望着王子的背影,不解而困惑。王子无意理会周围的繁琐纷扰,只是独自对着壁画出神。几米阳光透过破碎的玻璃天花板洒落在身上,温暖而孤寂,令她回忆起阿克希亚死去那天的情景。毫无来由的虚无感突然奔涌上来,没有任何东西足以承载。康托拉死了,阿克希亚和父亲的仇终于报了,但她的手中没有剩下任何东西,什么也没有。深如荒海,却又迟滞如死水,没有哀伤,没有欣喜,没有希望,没有绝望,唯有即使死亡也要进行到底的执念。

维罗卡的子孙注定会为珐利鲁的王座殚精竭虑,直到剩下最后一人。大幕已然开启,终场来临的演员们一一谢幕,剧本和结局早已写成,只需按照最后的台词演绎下去,还差一步而已,——万千期待、众所瞩目的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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