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皇宫地牢。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在阴冷的密道中徘徊、渐变，宛若凌晨的丧钟。
华子清手持煤灯，一手捏着鼻子，兀自走下湿滑的楼梯，小心翼翼，生怕衣裳沾染上污渍。
说来讽刺，这曾经辉煌威武的一朝之君，如今竟落魄成这等模样，这皇帝也倒是狠心，将自己的亲生母亲与手足姊妹关押在此，想来，似乎已有八年之久了。
看着面前萎靡不振的老妇，华子清心中一阵唏嘘，可表面上仍装出一副兢兢业业的模样，为其把脉。
作为殷朝三代单传的太医，她可是知道许多人闻所未闻的辛秘。
例如，眼前这两闷声不语，脚戴腿铐的家伙，正是八年前坊间传闻已经在朱雀兵变中死去的先帝与即将即位的准帝。
号完脉后，华子清不由得摇了摇头，年轻的尚且还有不少时日，虽然精神出了些许问题，可意识倒算清醒。只是，这老的，估计没多少活头了。
“嘭！”
牢门闭合，发出隆轰的响声，华子清起初还被这铁门吓了一跳，但现在早已习惯了。
八年前建造这座地牢的人基本都死干净了，除了每日定时送餐的寺人，也就是她这个从母亲手里接过接力棒的华太医了。
甚至，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两位丞相，对自己脚底下狼狈皇帝的存在，都浑然不知。
当然，若非要说还有什么人知晓，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同样姓姬的家伙倒是可以算上一个。
……
对峙期间，殷军前前后后攻了几次城，可出动的兵士并不多，因而也一直没有攻下，反倒损失惨重。
三日后，在韶州城前对峙的殷军终于有了动静。
守将蓝绰盯着城下来来回回的殷军，眼睛微眯，片刻便笑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那姬老贼果然怕了。韶州城有咱亲率的精兵良将在，已然固若金汤，殷军见久攻不下，看这形势，多半是准备减灶撤军了！”
闻言，蓝绰身边参谋却是不以为然，目光紧盯着远处人头攒动的营帐，一时间虽没有什么头绪，但还是本着小心谨慎进谏。
“将军，莫要大意，还是加强戒备的好，这三十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殷军指不定在盘算着什么奸计。”
闻言，蓝绰仔细一想，倒也觉得在理，于是大手一挥，加强军纪。
“罢了，传令全体将士，继续加强戒备，静观其变！”
又过了三日，韶州城前的殷军锅灶持续减少，营帐的规模数量也大不如前，见此一幕，哪怕蓝绰再怎么三令五申，城上的兵士还是免不了松懈下来。
“奇怪，难道这姬贼真要撤军？”
看着城下兵少将寡的殷营，又想起一去不返的探子，潜意识告诉蓝绰，这其中恐怕有诈。
可事到如今，城中已出现了饥荒，生生渴死的人也不在少数，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又过了一日，天空乌蒙沉迷，韶州城内百姓眼巴巴地望着头顶，无一不在祈祷下雨。
皇天不负有心人，随着几滴不大不小的雨点砸下，干涸了许久的韶州大地终于迎来一场短暂的滋润。
所有人都忍不住该喊天助我也，可只有那名参谋淋着雨，看着远处晴空无云的山林眉头紧锁。
片刻后，她终于一拍大腿，踉踉跄跄跑到蓝绰跟前。
“坏了！坏了将军！”
“何事？咋咋呼呼的。”
“昨夜臣夜观星象，算到今日可能下雨……”
“那又如何？刚刚不是才下过雨吗？”
看着面前神色慌张的参谋，蓝绰只觉后者实在太过马后炮了。
“可是远处山林碧空如洗，丝毫未有下雨的迹象啊！而且，那风速风向全然也不对劲。您再看那片林子，貌似也比先前要稀疏不少。手下猜测，这定时姬贼的增兵减灶之计，殷军大部定隐于山林之后，集结后方兵将，只等打我部一个措手不及……”
蓝绰顺着目光看去，越发觉得手下参谋说得有理，当即心中大惊，刚要开口，却听到探子来报。
“报！”
迟了，殷军已从三面围城，蓝绰甚至来不及求援、来不及调兵遣将，大军便已压境。
一眼望去，城下尽是黑压压一片。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此刻，蓝绰才终于看清了殷军这支勇武之师的面目。
战鼓雷鸣，号角冲天。
猝不及防之下，殷军浩浩荡荡的夺城战就此打响。
见此一幕，蓝绰心中虽万般自恼，却依旧临危不乱，迅速把军令下达。
“传令！先让弓弩手射箭，敌军接近时再用巨石木头砸！木石都没有了，那就去把城内百姓的房屋拆了，把所有的砖石木料都给我搬是城！若被攻上城，你们就给我抱着她们一起跳下去！”
“遵命！”
那一日，林冬槿只记得鲜血染红了韶州城的城墙，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一路走来，殷军虽所向披靡，可一天一夜过去，韶州城仍是巍然不动，只不过墙上的尸体，汇成无数条血河淌下。
姬望舒暂时鸣金收了兵，脸色却相当难看。
她没想到韶州的守军如此顽强，哪怕抱着敌人跳下去也不让自己上城。即便姬星砍断了守将的一条腿，对方宁愿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在城头嘶喊蹦跶，依旧不肯倒下。
而且，还在两军焦灼之时，硬生生分出一队兵马，直逼自己的帅营。
“皇上，初春雨季快到了，再拖下去，恐怕对我军不利……”
上将潘凤如是说道，忧心如捣。
姬望舒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虽心中已有思量，还是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冬槿。
“林爱卿，你有何看法？”
闻言，正兀自出神的冬槿猛地回过神来，大脑飞速运转，十分中肯地给出回答。
“回皇上，一鼓作气，再而三，三而竭。私以为，应当尽快拿下韶州城，不必在意伤亡。”
倘若姬望舒真的执意在大雨中攻城，且不说能不能上城，殷军也必然损伤惨重。
这在其他将领听来断然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废话，甚至可以说是下下之策。可姬望舒却仿佛得到了某种支持一般，默默点头。
“看来爱卿和朕想到一块去了。”
“朕原先还以为爱卿会觉得朕此举有伤天和，现在看来，倒是朕优柔寡断了。”
“传令！全体将士就地修整，等待雨季到来，择日攻城。”
“白榆，你派两个精兵分别骑快马传令，到乐昌、始兴二城河流下端，待雨季到来立刻捣毁堤坝，淹了这龟壳城。”
言罢，姬望舒又转过头来，面色温和，声音迟缓。
“对了，今日一役，朕无暇顾及爱卿安危，险些让你受伤。这样，朕现在分派一支十人精锐小队，专职负责护你周全……”
姬望舒后来说的什么，冬槿已记不清楚，他只觉得脑袋昏沉得紧，心脏似乎生出无数个窟窿来。
他原意是不惜殷军的伤亡，可现在倒适得其反，让自己成了杀害故乡百姓的帮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