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打空，费马松开右手，令手里的转轮手枪滑落在地。
眼前的这只巨大的蜘蛛甚至长有用于防御的胸甲，虽然不至于让子弹无法击穿，但这多出来的胸甲已经足以抵抗他这把转轮手枪的火力了。
费马左手搂着已经沾血的礼帽，用嘴扯下了右手的手套。
火焰在他的右手上漂浮凝聚，这是身为“造匠”逆位污染等级1的“调和者”所拥有的能力。
他能够以魔力产生火焰，并在一定程度上对火焰进行操纵。
“调和者”对火焰的操纵能力是为了方便处理材料与制造各种药剂，用于进攻则显得有些乏力，对抗比较弱小的污染造物还可以。
他听说“造匠”逆位污染等级2的“炼制者”对火焰的利用会更上一层，那时候的火焰能够具备足以进攻的规模。
但也就是想想了，眼下在手里凝聚的火球，已是他最后的反抗。
不过，他虽然现在注意力都在眼前那不断逼近的巨大蜘蛛身上，眼角的余光却也稍微注意到了一件事。
潼恩女士并没有带着那对双子逃跑。
“潼恩女士，你——”
他想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而这边，莫寒谣将背上的莱莎放下，让她躺在佐娜身边。
佐娜与莱莎在昏迷中皱了皱眉，手向着彼此所在的方向动了动，像是有要苏醒的迹象。
自己不能总是依赖她们啊。
莫寒谣苦涩地笑了笑，然后起身。
这一下令她本来处于剧烈运动的视线有些发黑，身体因为突然停下来而不断冒汗发热，双腿依旧僵硬，起伏的呼吸也没有完全平复，整个人状态都很差。
但脑海里流淌的的水声却没有停下来。
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的感觉比第一次使用“虚无原生”这一能力时更加清晰，如今的莫寒谣已经明白，那就是魔力。
她看见了燃烧的残余在脑海里飞舞，像是火星碎屑一样的魔力化作了漆黑浑浊的水流。
这些水流从右手指尖溢出，沿着手指肌肤爬行，紧贴着在手掌汇聚。
记忆里，好友江铃墨拉着正在看书的她，在电脑里向她展示的那把枪械此刻正于手中一点点汇聚成型。
她需要一把精度不低，能够连续发射子弹，并且像她这样也能操纵的武器。
漆黑严整的机匣、枪管、精密的枪机结构、带导轨的护木、护木下方方便抓握的握把、轻便的枪托……
照门等莫寒谣用不上或者记忆里模糊的结构被完全省略。
那些浑浊的水流正按照她的记忆，她那残缺的知识在她的手中构筑成对应的形状。
而记忆与知识缺损的部分，则是以这些液体最原始的状态，将附近的零件强行拼接在一起。
她记得这把武器，因为她记得江铃墨跟她讲过的一个笑话。
——莫仔啊，我跟你讲个笑话，我之前才在手机上刷到的。
——什么笑话？
——在学校里，欺负我的的人弄坏了我的MP3，好在我的父母又为我买了一个MP4，但那帮人又给我弄坏了，于是我决定带着MP5去上学，哈哈哈……
——这个笑话……很好笑吗？
——怎么、怎么不好笑了，MP5是把冲锋枪啊，你等会……我去跟那帮男生说了，他们都在笑啊？
——明显是他们照顾你的心情，怕你尴尬吧……
昔日的对话就像是被脑海里奔流的水声推到了眼前，微微刺痛了莫寒谣的心。
但这还不够……
体内的魔力还在源源不断地溢出，水流化作具有切实分量的金属，莫寒谣用两只手才能抓住这份重量。
弧形的弹匣被抛弃，莫寒谣需要的是……更多的子弹。
脑海里的水声奔涌，汹涌翻腾的水声像是要撕裂她的意识，在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正变得模糊。
刺痛在莫寒谣的脑袋里炸开，但莫寒谣还是咬牙坚忍了下来。
她的视野开始飘忽，她开始有点看不清身前靠墙的费马，也不太能看清那正一点点靠近的巨大身影。
她听见了雨声。
被炸开的那个缺口现在距离她有一定的距离，风雨从那里灌入，轻微的雨声回荡在下水道之中。
但，莫寒谣听见的雨声，就在她的脑海里。
就在她的身边。
恍惚之间，她好像看见了那位常常在自己身边晃荡的好友，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雨里。
好像看见了她脸上那灿烂的笑容。
看见了对方对她竖起大拇指。
——莫仔，办他们！
浑浊的水流形成的由两个沉重的50发弹鼓构成的100发双弹鼓结构插入了莫寒谣手里的冲锋枪之中，子弹装填完毕，沉重的感觉像是要拽着莫寒谣的手往下坠，但她还是用力抓住了枪身与握把。
好似抱着一份来自挚友的鼓励与嘱托。
“好。”
莫寒谣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
她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不知道对着脑袋里的幻觉与那像是要淹没她脑海的雨声回答有没有意义。
但她久违地，有了一种安心感。
于是她对着眼前那巨大的身影，扣动了扳机。
清脆震耳的连续枪声在下水道里连续不停地响起，莫寒谣感觉这些声音就像是要沿着骨头钻入她的四肢百骸一样，震得她耳朵嗡嗡直响，头皮发麻。
这把冲锋枪的后坐力也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随着子弹的打出，枪托狠狠地砸在她的肩胛骨上，无数个瞬间她都感觉自己差点抓不住握把，枪械要从她的手里飞出去。
但是她还是拼命抓紧了手里的枪。
她没有瞄准，没有控枪，只是用枪口对准那只巨大的蜘蛛所在的方向，扳机一压到底，枪口疯狂抖动，在轰响中机械地倾泻着所有的弹药。
子弹击中了那巨大蜘蛛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头胸、须肢、步足、巨大的腹部……污浊的液体就像是血液一般从被子弹撕裂的枪口处迸发，那巨大的身体前进的势态甚至被倾泻而出的子弹硬生生地打断，整个身子被打得百孔千疮。
靠在墙边的费马诧异地看着莫寒谣，他不知道这位平时看起来很柔弱的魔女从何处掏出了一把如此骇人的枪械，枪口连续不断的火光照亮了整个下水道，弹壳在飞出来的瞬间就化作了漆黑的水流，被蜘蛛的胸甲弹开的弹头飞溅到下水道的四壁，那像是要冲破耳膜的震响就如死亡的呼号！
漆黑浑浊的水流在她的武器、她的胳膊、她的脸上流淌，枪口的火光也点不亮她那深邃的黑眸，她一边射击一边向着那巨大的蜘蛛缓缓走去，斗篷的下摆随着那些四处流淌的诡异水流一起无风张扬。
就连佐娜与莱莎都被着令人心惊的枪声震醒，抬起头看见莫寒谣挡在她们身前，一边开枪一边不断向前走的背影。
100发子弹很快就打完了，即便目标很大，但莫寒谣手里冲锋枪的枪口在回正的过程中早就数次偏离了原本瞄准的方向，相当一部分子弹打在了下水道天花板与墙壁上，不知道弹到了什么地方。
那巨大的蜘蛛被子弹打烂了两只眼球，若是能发声，此刻一定会发出凄厉的尖叫，但它没有能发声的器官，却不知道靠哪个部位发出如风般的呼号。
莫寒谣有些恍惚。
除了耳边嗡嗡的蜂鸣令她一点声音都听不清了。
但她的脑海，却能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在这几乎占据了她听觉的蜂鸣声中，带给她熟悉的声音。
漫天的雨声，海潮翻涌的声音。
她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是，那些诡异的液体从她手里的冲锋枪中渗出，沿着她的手臂爬上她的脸颊，钻入她的眼眸。
不像上次那样只有右眸被漆黑的液体占据，现在她的左眸也一样失去了眼白，呈现出一种深渊般的黑暗。
漆黑的下水道、眼前巨大的蜘蛛、沟渠里流淌的雨水与污水……在莫寒谣的眼里，一切都叠上了一层重影。
大海。
她站在一片没有实体的大海之上。
汹涌狂暴的大海淹没了她周围的一切，那重影是如此真实，如果不是因为没有任何别的感觉，她真的会以为自己是在海里。
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注意那巨大的蜘蛛还没有彻底死去，甚至从它那开合的獠牙中间，朝着她这边如高压水枪一般喷出了如弓箭一般急速的水线。
就是如同之前把费马腿给打伤那样。
但这一次，即便少了两只眼球，也确实是对准了莫寒谣的脑袋。
不过，对于莫寒谣而言，就算她注意到，她也没有能做出反应的能力。
只是，别人有。
佐娜与莱莎同时扑了过来，将莫寒谣扑倒在地，勉强躲开了那巨大蜘蛛的这一发攻击。
攻击落空，那巨大的蜘蛛再次以较为坚硬的须肢作为遮挡，掩护着自己那不断流淌着污水的巨大躯体，向着莫寒谣逼近。
“还没死啊……”
莫寒谣注意到了，那蜘蛛为了保护眼球与脑袋暴露出的部位，那被胸甲保护的躯干。
那是它身体最坚硬的部位，对于别人或许是这样。
但对于她手里的武器来说不是。
脑海里水声肆虐，那翻腾的水浪之上，一场无风的暴雨落下。
她甚至没有去注意将她扑倒的佐娜与莱莎，因为在她的视野之中，她们已经被那大海淹没了。
只有那巨大的蜘蛛像是要撕开海浪朝她扑过来一样。
——对付防弹衣的话，自然要用上穿透力更强的子弹喽。
她脑海里那狂暴的水声中间，江铃墨的声音无比清晰。
爬起来的莫寒谣没有去按弹匣释放钮，而是直接硬生生地将那100发的弹鼓从冲锋枪上扯了下来。
她对于弹匣释放钮没有任何概念，她的力量不支持她这么做。
她只记得江铃墨玩的游戏里都是这么做的，残缺的知识令那弹鼓被硬生生地以违背原本结构的方式扯下，化作了诡异的黑色液体消失。
旋即，体内的魔力化作黑色的液体从指尖喷涌而出，构成了一个新的弹鼓出现在了她的手里。
里面填满了半被甲开尖结构的子弹，钢芯插在弹头中央，并在弹头内留了空腔。
更多的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她的脑海里只有混沌的文字与图画在飞舞，就像是高考结束那天，从教学楼高处洒落的，被撕碎的课本碎片。
子弹内缺失的部分，全部由那些诡异漆黑的液体来填充弥补。
她将弹鼓粗暴地插入冲锋枪里，然后用左手用力拍了一下拉机柄。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对枪机在复进簧的作用下复位之类的概念一无所知。
只知道江铃墨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过。
只记得江铃墨曾经为她展示的画面里有这个动作。
只明白江铃墨在这方面，一定不会骗她。
于是，在那些诡异的黑色液体扭曲蠕动的帮助下，她手里的冲锋枪依旧在空洞缺失的结构之下，以同样诡异的方式完成了换弹上膛。
那巨大的蜘蛛已经逼近了眼前，举起了那如镰刀一般的须肢。
佐娜已经艰难地提着盾牌想要帮莫寒谣挡下这次攻击。
但莫寒谣不闪不避，只是再次将扳机一压到底。
整个下水道都充斥着那象征着破坏与死亡的轰鸣，枪口的焰光急速闪动，这一次，子弹几乎没有偏离，直接打入了那蜘蛛的躯体。
这把冲锋枪在原本的世界里若是按照莫寒谣的这种方式粗暴地打出这种子弹，很容易会因为子弹过高的膛压导致炸膛，但这一刻，那些在枪管之中流动的漆黑液体不仅没有干扰的子弹的发射，甚至还弥补了这一点。
集中目标后剧烈的翻滚变形令那些弹头扯断了那巨大蜘蛛的须肢，更硬的胸甲反而被弹头直接穿透，一枚枚弹头嘶吼着射入那蜘蛛的体内，令它体内污浊的液体喷涌而出。
那比汽车都要更加巨大的身躯被子弹的停止力阻断了最后攻击的势头，在摇晃之中轰然倒下，堵住了下水道中央的沟渠，将里面的污水与雨水砸得到处都是。
但莫寒谣的射击并未停止，只是机械性地扣死扳机。
如此近的距离，巨大的身躯被这上百发子弹开孔撕裂，碎屑飞溅到周围下水道的墙壁上。
对于一旁的费马、佐娜和莱莎而言，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把冲锋枪的轰鸣。
直到数秒之后，子弹被全部打空，将那巨大的蜘蛛撕扯得面目全非。
只剩下呛鼻的火药味四溢，烟尘在滚烫的枪口缭绕。
枪口下垂，整把冲锋枪化作了漆黑浑浊的液体，沿着莫寒谣的指尖滴落。
然后，她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身体不停地抽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