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浑身同样被雨淋湿的鲁德尔狼狈地倒在地上，被她的提灯光芒笼罩的时候，莫寒谣有种身体都绷紧了的感觉。
她的内心躁动，说不出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悲伤。
不过，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有什么表态，而是凝视着鲁德尔身后的黑暗。
鲁德尔这样子，明显是被人扔过来的，但他的身后，只有提灯的光芒无法触及的黑暗。
“有人。”就像是担心莫寒谣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一样，她身边的莱莎出言提醒。
并且，不知何时，莫寒谣都没注意到，佐娜与莱莎早已变成了那副鼻梁塌陷，眼睛深黑的面容。
不过很快，黑暗中的人就先给出了回应。
“能允许我进入魔女大人的提灯光芒之中么，说实话，我不太喜欢黑暗。”
一道清澈的男声问道。
魔女大人？谁？我吗？
对方如此客气，反而令莫寒谣有些不好受了。
因为她想起了第一次与赛娜见面的时候，对方自顾自就吧蜡烛熄灭靠进了她。
她还真是不客气啊……
“……当然可以。”面露苦涩的莫寒谣点了点头。
话音落下之后，阴影里突兀地走出来一人，进入提灯的光芒之中。
对方的身影突然出现还令莫寒谣内心微微一惊，对方就如鬼魅一样，身形在瞬间从黑暗中勾勒出来。
那是披着带兜帽的深灰色雨披的人影，在对方被提灯照亮之后，莫寒谣才注意到对方的雨披同样在不断地往下滴水。
“降夜……”而身边的佐娜只是小声嘀咕了这么一个词。
现在莫寒谣已经能第一时间回想起，确实有一个能力者体系叫“降夜”。
从眼前的表现与体系名字来判断，能力与阴影和黑暗有关么？
“初次见面，魔女大人，我是城主的护卫，夏迪。”对方一边说着，一边将湿漉漉的兜帽取下，露出了一张看上去年纪和她差不多的的少年面貌。
棕色的短发之下的带一点褐色的面容有些秀气，但已全无青涩，一对黑眸严肃而正经。
不过最令莫寒谣在意的是，对方从左脸一直延伸到脖颈处的位置，都像是没有血肉一样，仿若一片阴影，与周围的黑暗别无二致。
即便是她手里的提灯也无法照亮。
见莫寒谣沉默，自称夏迪的少年屏住呼吸，看了身边的费马一眼，继续往下说：
“城主现在忙于处理克拉肯带来的灾害无法抽身，在从费马医生这里了解了旧城区这边的情况之后，特令我抓住失职的二队长，来向魔女大人赔罪。”
“唔！”
夏迪要是不提起，莫寒谣都差点忘了鲁德尔的职位正式名称是新区第二警卫队的队长，毕竟平时沟通都只是以队长来简略称呼他。
而依旧狼狈地倒在地上的鲁德尔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的最被那阴影一般的幕布封住了，似乎无法说出有效的语言。
赔罪啊……
莫寒谣试着开口问出一个想法：“他是你们的人，你们是通过费马先生来得知这边的情况，就不怕是我与费马串通起来陷害他么？”
她只是突然想到，这个世界目前看来没有监控，而赛娜也就是因为是“众生”才能时刻观察往昔内的情况。
那城主居然直接就派人把鲁德尔抓过来了，上来就直接摆出要赔罪的态度。
听到这里，一旁沉默的费马摇了摇头，破碎的乌鸦嘴面具下闪过了一丝无奈的弧度。
“城主早已觉察他的问题，不过在注意到这些问题不仅仅是他一人能导致之后，便决定暗中观察，只是想揪出他身后的人。”
夏迪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遗憾：“不过，克拉肯的出现在预料之外，我们没能抓住那个人。”
应该是厄莉丝了……虽然不知道新区那边那位城主对此了解了多少。
想到这里，莫寒谣更难过了，但还是指了指倒在地上：“我想问他一些问题，可以么？”
“自然听魔女大人的。”
少年说罢，从雨披下伸出的手轻轻一动，鲁德尔嘴上那阴影一般的幕布便褪下了，就像是会动的影子一样，散入了四周的黑暗之中。
不过他的眼睛依旧被遮住，莫寒谣倒也无所谓了。
她虽然有印象自己好像没有怎么和鲁德尔正面交流过，但她也不管鲁德尔能不能直接认出她了，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能有什么？那疯女人想把那酒馆弄垮，我也看那个老板娘不爽很久了，就一起喽。”虽然鲁德尔的眼睛被拉阴影般的幕布遮住了，但还是得意地笑了笑，“再说城主早就想把下水道这边的人纳入新区很久了，那老板娘迟早是个阻碍，我也不过就是顺着城主——”
“胡说！城主她从未这么想过！”鲁德尔说到这里的时候，反而是面露不快的夏迪厉声打断了他。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现在是莫寒谣在问话，便低声向莫寒谣为自己的插话道歉后，稍微往一旁退了退。
“哈，你已经是护卫了，还是能力者，当然会帮她说话了，像我们这种，不会揣摩又如何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反倒是鲁德尔又嘴了夏迪一句。
夏迪那原本俊秀的眉头都几乎皱成一团了，但他很明显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在莫寒谣面前多说。
“我不在乎这些。”莫寒谣感觉此刻内心变得冰冷，语气都不由得低沉了一些，“我只想知道厄莉丝给了你什么让你愿意做出这种事情？”
莫寒谣直接挑明了名字，她不想再这种地方和对方以话语纠缠很多。
“……”鲁德尔沉默了。
“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有的是方法逼你说。”莫寒谣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类似威胁的话语，在各种作品里不要见得太多，她只是随便选了一句。
毕竟，这种事情她真没做过，也不擅长。
但现在，她不得不做。
但实际上，她也不是没有，自打成为魔女正位污染等级2的“求知者”之后，她获得的能力里，似乎不缺乏污染别人的能力。
能造成什么后果，她自己都不确定。
不过，因为目前的形式压力，莫寒谣那正常看来无比苍白的威胁似乎还是起效了，鲁德尔抿了抿唇，缓缓地开口：“……她给了我污染道具，并且说了能让我成为能力者。”
“你之前那么讥讽我们，原来搞了半天你还是想成为能力者啊。”想起了之前他们在下水道上游的支渠里对峙时，鲁德尔冷嘲热讽的那些话，一旁气不过的佐娜插了一句。
“她这样许诺，你就相信她？”内心好气又好笑，但苦笑完之后只剩下无力的莫寒谣直接追问。
“……我之前看见她的时候，她还不是能力者。”被铁链绑着只能继续倒在地上的鲁德尔嘟囔道，“后面她成为能力者，并向我展示了一定的能力，说明她确实知道方法。”
“你——”听到这里的莫寒谣一时气得感觉胸口憋闷无比，随后忍不住说道，“——我现在告诉你，成为能力者不代表就能知道如何成为能力者。”
除了这是赛娜还有佐娜莱莎曾经告诉她的，她也有自己的经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成为魔女，以及她现在是“求知者”，但她仍然不知道她是怎么从“阅识者”升级到“求知者”的。
“……那也无所谓，我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反正到时候翻脸之后，弄死她就是了，我也不是没有从她身上拿到好处。”而鲁德尔就像是课堂上非要和老师顶嘴争辩的学生那样又补了一句。
“那可是一个‘战争’，你有胆子和她合作，你都没有考虑过她有各种手段坑害了你多少？现在她在哪？她跑了！你又在哪？你被抓了！”
“……”
莫寒谣气不过的这番话，把鲁德尔给问沉默了。
不过说完这句话莫寒谣都感觉自己稍微冷静一些了。
她脑海里有一些来自赛娜的细碎知识，有稍微让她了解一下“战争”体系能力者的能力。
按理说赛娜对此有所调查研究，这方面的知识应该不少才对。
但仔细一想，可能是因为赛娜变成了污染造物，也有可能是自己仅仅只是“求知者”，“知识提取”这个能力，恐怕不至于能完全从所谓的灵魂残余中提取所有的知识。
而眼下，莫寒谣能从知识里得知，“战争”体系能力者似乎不光是能引起别人的极端情绪，也能对这种情绪加以催化、巩固。
简单来说，被“战争”有意影响了之后，光是靠自己的理性与意志力，也很难缓解自己的极端情绪。
毕竟她自己多少也是体验过的，那还仅仅只是从别人身上感觉到精神污染而已，她自己并没有真正直面过厄莉丝。
“把你们怎么合作上的前前后后都说一下。”莫寒谣冷冷地问道。
之后，鲁德尔便开始絮絮叨叨地回忆。
莫寒谣越听面色越冷。
简单来说，从商队刚到这里，制定了袭击仓库的计划时，厄莉丝就看中了鲁德尔第二警卫队队长的身份，有意找上了他。
通过一些“见面礼”，以及商队其他人带有目的的亲近，她也成功从鲁德尔口中套出了新区仓库一些布防的情况。
不过，在新区仓库被袭击，商队卷走了物资之后，厄莉丝自己也因为某些原因被商队抛弃了。
她大胆地再次找上鲁德尔，以“我们已经是被绑在一起的共犯”为由，半威胁半安慰地告诉鲁德尔“与其把我交上去，不如再多利用我获取一些利益，弥补损失”。
这样的话语让鲁德尔只能与厄莉丝合作，她也慷慨地将一些还剩下的武器和污染道具分给了鲁德尔以示诚意。
于是，才会有那一出对下水道那些打工的居民们的审问，根据厄莉丝的意思，完全可以从这些替商队打过工的居民里找一些替罪羊，转移一下视线。
老杰克就是被他溺在暗河里严刑审问了，才变成了那样。
之后，便是想要搜查往昔没有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还把枪丢了，厄莉丝便提出了能够针对往昔，帮鲁德尔出这口恶气的方法。
由鲁德尔把往昔的人手引开，厄莉丝亲自去对付赛娜。
后面这些，便与莫寒谣她们分析猜测的差不多了。
“你不过是厄莉丝的棋子罢了。”听完之后，莫寒谣冷冷地抛下这句话，“自以为自己的决定都是自己做的，实际上不全是被厄莉丝诱导的吗？”
莫寒谣回想起她第一次见到鲁德尔的时候，鲁德尔那受到精神污染的状态。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与厄莉丝合作，被一步步地诱导，搞成了如今这样。
“……”鲁德尔没有回答。
如果最开始，鲁德尔哪怕选择承担自己泄露新区情报责任，拒绝与厄莉丝合作，都不会有这一切的后续了吧。
但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而现在，鲁德尔也不清楚厄莉丝去哪里了。
“我问完了，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莫寒谣询问旁听得神色凝重的夏迪。
“城主说因她失职没能管理好手下的人，等新区的事务处理完之后会向魔女大人赔罪。”夏迪微微低头回答，“至于对二队长的处置，则交由魔女大人决定即可。”
“这样啊……”莫寒谣从腿上缠着的武装带上掏出了手枪，用力拉动套筒上膛。
而就像是听见了那清脆的“咔哒”声，眼睛被那阴影般的幕布遮掩的鲁德尔有些慌了。
“我、别——我可以帮你们去找那个疯女人——”
沉默的莫寒谣用枪指着对方的脑袋，脑海里闪过了许多。
眼前，鲁德尔用刑讯逼供的方式导致了老杰克的死亡，与厄莉丝的合作可以说是导致了赛娜与艾丽莎的死。
甚至之前如果不是他们有能力反抗，恐怕她、佐娜、莱莎和费马都要死在下水道的上游。
但她拿枪的手在抖，扳机迟迟无法扣下。
她甚至回忆起了以前和江铃墨的对话，她想学着父亲的样子杀鸡，却迟迟下不了手的那一次。
——我是伪善吗？明明我也吃鸡肉，但是要让我亲手杀掉它们，我……
一旁的佐娜似乎看出了莫寒谣的犹豫，便以柔和的话语劝道：“让我来吧。”
——这谈不上善恶，也与伪善什么的没关系，人本身就是矛盾的，莫仔你怕是解题解得太多，太希望在这其中求得一个确定的答案了。
是啊，自己当然可以请别人“代劳”。
不光是佐娜和莱莎，恐怕只要自己开口，那个夏迪肯定也会当场杀了鲁德尔吧。
他们，都是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自己甚至可能是年纪最大的。
在原本的世界里，无论是惩戒坏人，还是杀猪杀鸡这些事情，都不过是有别人代劳了。
现在仔细一想，他们不过是替自己把脏活还有累活全做了。
自己“干干净净”。
现在，不过是轮到自己来做了而已。
之前不是一直说要锻炼自己，让自己适应这个世界的么？
赛娜和艾丽莎已经没了，自己也不可能一直依赖佐娜和莱莎。
若是有一天，有人用枪指着佐娜和莱莎，自己是唯一能用手里的枪救她们的人，自己也要犹豫么？
仔细一想，真讽刺啊。
自己手里的这把枪，还是来自鲁德尔。
而这把枪最开始开枪，杀的还是赛娜与艾丽莎变成的污染造物。
真讽刺啊。
莫寒谣再次于内心感慨，涌起的悲伤刺痛了心。
思绪纷呈，眼里仿佛没有其他。
握枪的手还在颤抖，指尖却仿佛多了力量。
砰！
独一的轰鸣在火光闪烁间，于下水道的黑暗中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