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萧无量的嘲讽，谢清婉垂下眼睛，亦用带着尖锐的讽刺带着几分辽远的叹息，“是啊，我也没想到萧无量会是听雪楼江南分舵的副舵主。”
萧无量双手环抱长剑，盯着谢清婉的眉眼看了许久，眼神停滞了片刻，看着她一身的道袍和长剑，忽地扬眉大笑，笑到整个人像一把弯曲的弓。
“小婉，小婉，你看看你，你现在又是什么样子？你难道就不怕你的父亲博然大怒吗？你现在哪里有半分节度使千金的样子？呵……只可妻王侯。”
笑着笑着，他面色骤然一冷，凄凄冷笑，手中的长剑如一道流光，割破酒楼里残存的夜色，挥得灯火摇曳。
见他这个样子，又提及亡父，谢清婉的俏脸蒙上一层薄冰，“家父归世已久，莫要再妄语亡人。”
看见她也回以冰冷的表情，萧无量愣怔了片刻，缓缓地收敛了笑意，然而眼角眉梢的冷峭却不曾消退半分，他长叹了口气，盯着玄袍素冠的女道士。
“没想到我们会是这样的重逢，你说是与不是？”
不待谢清婉回答，萧无量又道：“谢小姐也步入了这江湖，成了修仙者中的一员，带着人过来，想要用武力说话，这实在是有意思……我记得令尊最不喜欢的，便是我这样的江湖草莽。”
“修道之人尘缘已断，又何苦再提呢？”谢清婉不理会他的讥讽，淡淡的回答，仿佛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至人。
然而，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后，眉眼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心底仍有不可为外人知的淡淡悲伤，往日的回忆在心头复现。
“我今日前来，便是要带回师姐妹——至于青阳花露是否赠与，全看师父一念之间，小道不敢妄加异语，若公子是讲理之人，便应放了我的师姐妹们。”
“我本就不是讲理之人，你是知道的，小婉。”他嘴唇有似笑非笑的讥讽，侧开头去，不看她的脸，手中的长剑豁然斩落，指向眼前的谢清婉。
“江湖规矩，话不投机半句多，那便手底下见真章吧，玄安道长，请！”他话音刚落，便向滑行的风筝，极其迅速的飞出，手中长剑上下翻飞。
萧无量看见眼前那素装淡抹的绝色女子，忽地脸色一白，贝齿紧咬红唇，留下一片惨淡的痕迹，握着剑的手在不住地发抖。
她又哪里有什么江湖经验呢？也都是在观里清修练剑。
萧无量看出她的局促——是啊，她这样子，只怕是还没杀过一个人吧？
不对，她早已是魔教徒了，自然杀过不止一个人。
她只是不忍心出手，他看出来了。
可他又如何忍心呢？可命运就是这样，喜欢将两人放到对立面，哪管他们之间有怎样的过往呢？
他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认了十几年的大哥，危在旦夕，必须要取得青阳花露，而往日的少女，便是青阳花露的守护者。
命运凝结了一根无形的铁丝，倏忽之间，那又冷又锐的东西扎进二人心底，便是如此，他们手上的剑招也未停下。
是啊，故事本该有一个好的结局的，就在那晚。
那日的白堤柳树下，落泪后的她问道：“又有多少女孩子喜欢过你？”
萧无量不老实，坚定地回答：“没有，真的没有！”
“胡说，分明就有，是你不老实。”少女的语气斩钉截铁，看着不好意思将头别开的萧无量，步步紧逼。
萧无量被逼得没法，只得顺了她的意思，“有吧，只是有一个，这样总行了吧？”
然而谢清婉的追问仍没有停止，她像充满好奇心的小宝宝，扑朔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啊……”萧无量长叹了口气，看着雨后天明的月亮，“是天边的月亮呢，可望不可及，很温柔，笑起来也很好看，脸上有两个酒窝。”
“后来呢？你们没有在一起吗？”谢清婉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悦，反倒是兴致勃勃地追问。
“后来？她喜欢上我大哥，但因为一些命运偶然的安排——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啊……”谢清婉脸上莫名的担心，得到了回答却也没有如释重负，反倒叹了口气，“你一定也很伤心吧？”
“是啊，那时候我可没少找我大哥的麻烦，比如在他的苦茶里加许多糖，闹着不吃饭。”
“然后又终日缠着他让他教我剑法，他才是那个了不得的人物——就连李义山的诗也是他教我的。”
“啊？”谢清婉蹙眉，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还闹着不吃饭，这不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嘛？那时候你多大啊？”
萧无量笑着摸她的头，“是啊，那时候我多大呢？”
迎上她好奇的目光，“才十一岁。”
谢清婉气得给他两拳——那分明就是小男孩对大姐姐的喜欢，不是情感意义上想要厮守一声的喜欢。
“叮！”金铁交鸣在茶馆里响彻，双剑交击，发出冷冷的声响。
碧玲剑与他的霜华剑齐刷刷荡开，但碧玲剑上凝聚的灵力透过长剑，如暗潮般涌来，震得他虎口发麻。
他对眼前女子的剑法惊到，猝然抬头，只见那袭墨衣飘远，身形妙曼无双，手中长剑如林间的云，不知所起，不知所归，变换莫测。
原来大哥当初便是败在这样的剑法之下……想到抱病多年，如今生命垂危的大哥，他眼神骤然一冷，手腕微振，灵力注入霜华剑，发出“铮”的微鸣。
瞬息之间，浮生茶馆的二楼华光四溢。
察觉到周围的人也想动手，陆离知道，这些修仙者若是在这茶楼里动手，便是不杀害凡人，造成的损失对茶馆也难以估量。
于是他右手平伸，露出掌心，喝止道：“住手，我看谁敢插手他们之间的纷争！”
闻言，刚拔出剑的听雪楼子弟和白云观的女修面面相觑，犹豫着将刀剑收入鞘中。
陆离看着二人，似乎想起刚到金陵时二人你侬我侬的模样，如今却也落不得个厮杀的下场。
世事真是晦暗莫测，有谁能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呢？而他在漫长岁月后会是这场厮杀的唯一见证者。
他来金陵是干什么呢？是来找小七赎罪的，但小七也要赎罪，她要灭了“地底”，让同僚重新回到阳光下。
可谢清婉虽然失明，却未被困在阴郁之中，要回到阳光下的是小七，尽管这还要花很长时间，不过无所谓。
他的时间还长，可以陪着小七消磨，但如今“地底”却还不为所动，不知所踪。
苏媚那家伙自那次以后，便下令江南的隐元会不得听他调遣——谁让苏媚那家伙是江南隐元会的总管，发银子始终是苏媚来发。
